朝上僵着，府里整顿着，各家人头砍着，四处一片乱糟糟的。
但莫黎却意外的清闲。
每天睡睡懒觉吃吃饭，偶尔给徐璐和梨木指个方向，最大的工作就是翻穆风整理好的账本，和给同样懒洋洋的四宝梳毛。
她给陈玉儿和赵怀兰都送去了信，说自己解除禁闭之后回去登门拜访，也给上官府送了感谢信，再三强调自己来日必然亲自上门致歉。
其余的事，都有梨木和徐璐去做。
裁减下人的那天，真的从早吵到晚。
名单上的人很多都在藤家做了十几年的工，突然不要他们了，那场面聒噪的让人睡不着觉。
莫黎不太愿意在九月份的天气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狐狸，所以她跟四宝泾渭分明的一起摊着，听着外面的声音，过着日渐肥胖的日子。
其实日渐肥胖的只有四宝自己，这狐狸最近能吃能睡，专挑好吃的往肚子里咽，抱久了胳膊都要酸了。
某一日午后下了点小雨，莫黎轻松地把自己蜷在舒服的大床上，天气还很暖，淅沥沥的小雨声很好听，刚刚跑完一个热气腾腾的茉莉浴，浑身上下无一不舒畅。
才舒服了一会儿就看见木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郡主！郡主不好了！”
莫黎难得心情好一点：“郡主怎么不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站在旁边的徐璐也跟着笑了笑：“木娟你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慌。”
木娟大喘了口气：“林夫人，林夫人在花园散步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莫黎连忙从一个舒适慵懒的状态跳起来襟危正座：“好端端的绝对不可能晕倒，叫大夫了没有，怎么说的，现在人在哪？”
木娟一五一十的回答：“叫大夫了，二小姐正在那边守着，据说状态很不好，腹中胎儿，也许会受到影响。”
莫黎抓过一件衣服：“我们去看看。”
藤水莹房内
看见莫黎快步走了进来，藤水莹立马跑到莫黎身边，声音居然有些微的哽咽：“莫黎！我娘气血不足气息衰弱，大夫之说是气虚，我瞧着却不像！你快来看看。”
看见这样的藤水莹，莫黎愣了一下，之前的藤水莹，泰山崩于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这让她也忽视了藤水莹并未经历太多大风大浪，还只是个刚满十九岁少女的事实。如今的藤水莹就像一个走丢了的娃娃，不知所措，眼圈红红的。
“你镇定，徐璐去看看。”
徐璐得了命令立马上前诊脉，却是眉头越缩越紧，半晌回到莫黎身边，藤水莹早就忍不住：“怎么样了徐姑娘？我娘这是怎么了？”
徐璐看了眼莫黎，莫黎皱了皱眉：“你直说吧，林夫人这是怎么了。”
徐璐抿了抿嘴：“奴婢医术不精，现在不能确定，也不好胡言。”
莫黎安慰的拍了拍藤水莹的后背。
“没关系，我们换个大夫来看看。”
藤水莹摇了摇头。
“李大夫是府里常用的老大夫了，既然瞧不出来是什么病，那就说明这不是病。”
莫黎冷静的看着藤水莹。
藤水莹继续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
“既然不是病，那大夫就帮不上忙，徐姑娘虽然说咬不准，但应该是有所猜测的。”
莫黎转头看徐璐，徐璐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藤水莹看向徐璐。
“求徐姑娘说出来，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徐璐看了眼莫黎，莫黎皱了皱眉，徐璐叹了口气凑到莫黎耳边说了两句话。
莫黎叹了口气，藤水莹抓住她的手晃了晃，哭腔更严重了，只有一丝理智尚存。
“莫黎……四妹，你帮帮我，救救我娘……可以吗。”
莫黎稍稍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徐璐。
“那就去请吧。”
徐璐点了一下头。
莫黎虽然不愿意，但是人命关天，藤水莹又苦苦哀求，实在由不得她继续考虑下去了。
徐璐得了首肯，就悄悄地从不起眼的地方溜走去找雪淼，她总觉得雪淼或许能看出来林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夫在旁边焦头烂额，藤水莹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莫黎让梨木和木娟遣散了围观的人，让蔷薇扶着藤水莹去屋里陪着林琴，大夫只能短暂的试了一些方法，大多并不见效。
雪淼来的很快，天香居离藤府本就不远，加上徐璐轻功很好，雪淼轻功比徐璐还好，两人想快的话，用不上小半个时辰就走个来回了。
莫黎发现，雪淼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雪淼看了眼穆风，又看了看莫黎，笑了一下对莫黎说。
“这是我的药童，有面子吧。”
莫黎低下头：“请先生过来看病人吧。”
雪淼撇了撇嘴，不经意的也加快了脚步。
在诊脉之后，雪淼的脸色并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玩笑了。
随着一些并不平常的检查之后，雪淼的脸色也终于黑了个彻底。
穆风和莫黎站在屋外，穆风有点尴尬，想开口问问她伤的怎么样，但又觉得有点不合时宜。
莫黎却没心思管他，林琴这人对她到也没恩重如山的地步，但总归是这个宅子里少数的善意人群，她还是很在意的。
穆风干咳了一下。
“听说，郡主受伤了，可好些了。”
莫黎：“很好，谢谢先生关心。”
………这就冷场了………
穆风：……
“郡主不是有通天的本事吗，怎么连殿下都护不住。”
穆风想起了凌姣雪，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变了味。
莫黎没理他。
这下子倒是不冷场了，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穆风越想越觉得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说郡主……”
莫黎打断了他。
“穆先生，我先进去了。”
看见雪淼朝她招手，莫黎就撇下穆风，走进了屋里。
雪淼的余光扫过穆风的脸，对他也招了招手。
莫黎走到林琴身边，林琴面色雪白，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晕了过去。
“先生能看出来吗?”
雪淼看了眼徐璐，又转向莫黎。
“这位夫人昏倒前和谁在一起?”
藤水莹身后跪着的一个小姑娘开口。
“是奴婢。”
雪淼：“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不用怕，如实回答就行。”
小丫头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雪淼：“夫人昏过去之前三个时辰之内，吃过什么东西吗。”
小丫头想了想，回答道。
“我们夫人最近害喜害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昨晚晚饭都没吃，今天醒了更是连汤水都没喝。”
雪淼皱了皱眉。
“那，除了卧房，还去了哪?”
小丫鬟又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才说：“夫人她，最近犯懒不爱动，今天下午去花园，还是咱们几个丫头劝着才肯去的，平日里除了去看看二小姐，就是去花园里透气，晕倒之前那一阵，除了寝房，就是花园了。”
雪淼看了眼莫黎，莫黎皱着眉，半低着头若有所思。
穆风站在她身边，眼神也在看她。
雪淼愣了一下。
“这位先生……我娘到底怎么了?”
藤水莹再三斟酌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莫黎听见藤水莹的话，也抬起头。
正对上雪淼看她的眼神，莫黎愣了一下。
雪淼对她勾了勾手指，意思出来说。
莫黎安抚的对藤水莹点了点头，跟雪淼走出了屋子。
穆风乖乖的跟上来。
雪淼：“郡主想到了?”
莫黎：“不太确定。”
雪淼：“说来听听，郡主的表情看着不像不确定的样子。”
莫黎：“我胡乱猜的，会不会是、滴肉蛊。”
雪淼皱了皱眉。
“继续说。”
莫黎：“我医术浅薄，包扎个外伤还勉强那种，之所以会想到这种蛊，是因为下蛊人，可能是盛国的公主。”
雪淼：“如果真的是，那就十有八九了。”
莫黎：“可有依据?”
雪淼：“花园气属木，半水，周围种的花也都无大碍，我刚刚把了脉，内火虚旺，女子为阴，与水相通，又无中毒的迹象，那么内火不应该如此炽烈，体内除了正常的脉络之外，还有一股奇特而微弱的力量在与之抗衡，默默地吸收着夫人体内的水气，因此我也只是怀疑。”
莫黎：“今天是处暑，京城水汽渐消，晚间的风开始凉，按理说此时并不是旺暑了，却也不是湿气匮乏的时节，林夫人的胎相也过了不稳定的时候，按理说不应该这百般的不适了。”
雪淼：“顺便一提，怀有身孕的妇人，饥寒交迫的老人和营养不良的孩子，都是蛊虫的温床。”
莫黎皱了皱眉：“我看林夫人脸色发白眼窝发青，胎儿却依旧稳健。”
雪淼：“这样印证了滴肉蛊，这种蛊初期对胎儿并无损伤，只是透支产妇的身体，而且是徐徐图之，这本来并不起眼，只是会让身体感觉诸多不适，但毕竟身怀六甲，因此会被掩盖住，但只要撑到足月生产，就会发现产妇已经虚弱的无力支撑，最后多半以……一尸两命收场。”
莫黎：“这种蛊我略有耳闻，属于慢性的蛊虫，今日为何会突然发作?”
穆风突然插嘴：“如果按正常发展，大概还有五个月才会彻底发作，可怀孕中的贵妇人多半是各种山珍海味灵丹妙药的滋补着，但那个丫鬟说这位夫人已经接近十二个时辰水米未进了，蛊虫也是需要滋养的，加上午后烈日当空，水气消减，才会一下子汲取营养过力导致夫人昏厥吧。”
莫黎叹了口气。
“那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敢问先生这种蛊虫要如何拔除?我可以准备三七茯苓白灼和山香。”
莫黎说完，发现雪淼用复杂而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莫黎愣了一下。
“我说错了?”
雪淼：“啊……没有。”
穆风皱了皱眉。
“你很了解蛊虫?”
莫黎赶紧摇头：“恰恰相反，我知之甚少。”
雪淼：“郡主……你是中过蛊吗。”
莫黎愣了一下，否认了。
“很可惜，孕妇的体质跟常人有异，滴肉蛊也并不是一般的蛊。拔蛊方式也就有所不同。”
穆风：“盛国四蛊之一，专门针对怀胎的妇人。”
莫黎看看雪淼，又看看穆风。
“你们两位直说吧。”
雪淼看了眼穆风，穆风点了点头。
他才坦白地说：“这种蛊，无法在临产之前以任何形式拔除。”
莫黎：“无法在临产之前拔除，也就是说可以在临产之后拔除?”
雪淼：“不准确，应该说:只能在临产同时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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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水莹往后退了一步：“蛊术！？”
雪淼诚恳的点了点头。
“是一种专门用在怀胎的母体上的蛊虫，属于珍稀品种……”
雪淼在屋里和藤水莹解释着，穆风和莫黎站在屋外。
穆风：“如今藤家危机四伏，林夫人的蛊虫又搅的人心惶惶，郡主打算怎么办。”
莫黎：“蛊虫是必须要拔的，只是怎么拔，还得二姐自己选。”
屋内。
雪淼：“我已经跟姑娘解释完了这种虫子，接下来我来说一下如何拔除。”
藤水莹感激的点了点头。
“有两种拔法，姑娘可以自己选择，第一种也是最方便的一种——就是找到下蛊的人，并且求她解蛊。”
藤水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雪淼：“第二种，就比较复杂了，必得在分娩时刻，以新生幼儿之骨血的香气引出蛊虫，再由医者在旁边配和，在蛊虫过渡到婴儿体内之前，把蛊虫烧死。”
还没等藤水莹说话，雪淼就赶紧说：“只是这种方法并没有人成功做到过，其一是因为产妇身体太过虚弱蛊虫虽然蚕食着体内的精元，但也算勉强维持着夫人的生命，一旦蛊虫离体，必然会带走一部分能量，加上本就虚弱的状态下，很容易发生昏死，再严重一些导致大出血，还有就是，这种蛊极难见，因此很少有大夫会去研究，也就更没有能实现这个理论的了。”
藤水莹：“先生，既然有这种理论出现，也就说明有医者研究过，那位医者可成功了？”
雪淼的表情顿了一下。
“好吧，其实我刚刚说无人成功，是假的，确实有医者成功的为一位妇人拔除过。”
看着藤水莹刚要兴奋起来的表情，雪淼就残忍的打断了她。
“但是这位医者已经隐匿许久，没人知道她是归隐山林去了，还是已经作古多年，因此可以归类为没人。”
藤水莹的笑脸一下子就僵住了，缓了一会儿才虚弱的问：“能请问这位前辈的名字吗。”
雪淼：“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纪，是大名鼎鼎的医仙纪清绯——的师傅。”
两人说的起劲，雪淼对着走进屋里的莫黎轻轻点了下头，莫黎也回应了一下点头，因为注意力都在口若悬河的雪淼身上，屋里这几个聪明人竟然都没发现，莫黎听见纪清绯名字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
藤水莹回头，求助一般看向莫黎，莫黎不忍心看着她这幅表情，只能转过头。
“那……可还有人能拔这毒？”
藤水莹依旧不死心。
雪淼摇了摇头。
莫黎：“刚刚你说的那位医仙，也不行吗。”
穆风：“纪姑娘确实医术高明，但她并没有拔滴血蛊的经验，虽然江湖上确实有传言，说她师傅把这门密术传授给她了，只是并未听说她真的治好过谁，因此也不能算是‘能拔蛊的人’。”
雪淼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而且这位医仙也一直在江湖中云游，并不好找。”
莫黎犹豫了一下，藤水莹听完几个人说的话，显得更加无助了，床上的林琴看起来也不太好，本就昏了过去，现在更是跟死人无异。
莫黎转向雪淼：“雪先生可会拔蛊？”
雪淼指了指自己：“郡主太看得起我了……我对蛊术未必比姑娘精通多少，医术还行，加上滴血蛊又罕见，我也只是读了几本关于它的书而已。”
莫黎拍了拍藤水莹的肩膀，藤水莹欲哭无泪，只能抬起头看着莫黎。
莫黎被看的有些不知所措。
屋外有人喊:“二小姐，表少爷来了。”
莫黎看藤水莹面如死灰的样子，想来她也没有心思理藤甫，就让徐璐出去打发了。
“雪先生，你不是知道如何拔蛊吗，你刚刚说的很清楚的。”
藤水莹硬撑着一口气，看向雪淼。
雪淼求助般看了看莫黎，莫黎为了避开他的眼神，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刚好和穆风的眼睛对上。
莫黎迅速挪开。
雪淼无奈，只能自己解释:“理论和实践是不一样的，没有人知道拔蛊过程中会发生什么，又该如何应对，极少数种了滴血蛊还能母子平安的人，都是由下蛊人亲自解开，所以你们不如想想……”
“不可能！”
第一个喊出来的是藤水莹。
莫黎按住藤水莹的肩膀。
“还是往拔蛊的方面想想办法吧。”
藤水莹低着头说
莫黎却说：“虽然不能拔蛊，但也不应该此时就昏迷过去了，雪先生知道什么法子，能让林夫人先醒过来，缓解一下痛苦吗。”
雪淼想了想：“这个还是有的。”
莫黎赶忙点了点头：“那先做这个吧，徐璐去帮雪先生。”
徐璐领命，跟着雪淼一起走出了屋子。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藤水莹、莫黎和穆风。
莫黎：“……二姐，你冷静一下，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藤水莹没说话，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