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茜到了诗府,诗骞站在门口等她。
叶茜扯了个含糊的笑容,开玩笑说到。
“我这是多大面子,禁军统领亲自迎接呀。”
诗骞没好气的说:“你什么时候闯祸闯到天牢,肯定也是禁军统领亲自动手。”
叶茜吐了吐舌头。
诗骞这才对诗扶歌点了点头,带着她们俩走进了府里。
诗骞谨慎的带着叶茜进了自己的书房,还不忘四下确认有没有人。
叶茜倒是没拿自己当外人,直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诗叔叔你这茶有点次啊,跟我上次喝藤叔叔家的一样,你倒是跟安伯伯学一学,他家的茶比我爹的还好喝。再不济跟上官叔叔学一学也成……你看啥呢?”
看着诗骞谨慎的关上门,又再次突然打开,把头探出去,叶茜大大的眼睛充满了迷惑。
诗扶歌依旧是挺直了她的腰板,规矩的站在一边。
叶茜哎了一声:“要是连十万禁军统领都能轻易被人偷听,那说明这人就是上天让他听到的,您坐下来歇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一下我最喜欢的垂髫茶……”
诗骞转过头,厚实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诗扶歌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
叶茜努了努嘴:“我现在有点怀疑您是想被偷听……”
诗骞黑着脸。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会说?”
叶茜慢悠悠的吹了一下茶叶,才慢悠悠的说。
“我本来就很会说,不只是我觉得,皇帝伯伯也这么觉得。”
诗骞冷哼了一声。
“满大街都是你叔叔伯伯,这才让你闯的祸一个比一个大。”
叶茜贼嘻嘻的笑了一下,乖巧的看着诗骞。
“诗叔叔,你手疼吗…”
诗骞坐到叶茜对面:“你知不知道,这算通敌?”
叶茜点头:“知道。”
诗骞气的头发都要飘起来了:“你知不知道通敌是可以杀头的?”
叶茜继续点头:“知道。”
诗扶歌担忧的开口:“爹……”
诗骞横了她一眼:“你闭嘴。”
叶茜连忙看了诗扶歌一样,示意她不要帮自己说话。
诗骞:“若是被你娘知道了,你又要挨三十柳条,打的床都下不了。”
叶茜接着他的话说:“若是被我爹知道,估计直接给我送寺里,非得我求个三五年才肯放我回来,我知道。”
诗骞:“那你还敢?”
叶茜靠在座椅上:“他们有心,太后也不可能放我离开宫城的,所以没用。”
诗骞皱了皱眉。
叶茜继续说:“别说我没通敌,我就是真的通了,仗还没打完之前太后也绝不可能杀了我,因为这样她就更没有办法挟制我爹娘了,不是吗诗叔叔。”
诗骞的眉头更紧了,他以为叶茜虽然聪慧过人了一些,再怎么说也是十二三岁的孩子的,吓唬吓唬就会害怕。
可他现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孩子太清醒。
叶茜看着诗骞不说话了,干笑了一下。
“我就是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诗叔叔、好多年年听不见人的声音,日复一日的待在阴暗的地下室里面,数着燃尽的烛油过日子,并且这样的生活看不见尽头,不知何时结束,真的挺惨的。”
诗骞发出了一丝含糊的鼻音,还是没说话。
叶茜:“既然您知道了,也很好,我以后还是会去看他的,您当然可以告诉皇帝伯伯,但他不会处置我,因为他不乐意遂了太后的愿,您也当然可以告诉我爹娘、告诉梅妃娘娘,甚至告诉太后,告诉任何一个可以控制管教我的人。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会保持去看他。”
叶茜襟危正坐,诚恳的低下头。
“但我求您,不要告诉他们,您也权当不知道,万一真的有那一天,死我一个就够了。”
诗骞叹了口气,脸也终于软了下来。
“傻孩子,真到那一天,你真以为你爹娘逃得过吗。”
叶茜正色:“我相信皇帝伯伯。”
诗骞看了看诗扶歌,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诗扶歌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了诗骞身边。
诗骞:“我相信我们会赢的,你信你爹吗。”
叶茜笑了一下。
“匹夫无罪。”
诗扶歌担忧的看着叶茜,又转过头看诗骞。
“爹,我们真的能赢吗,我们对面的、那可是太后。”
诗骞温和的摸了摸诗扶歌的头发。
“替我们挡在身前的,也是陛下啊。”
诗骞看着叶茜从容的样子,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叶兄有个好女儿,这一点他从未怀疑,可这份从容镇定,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他太久没见到这个孩子了吗。
回宫之后,叶茜就当没有被请去诗府喝茶一样,还是隔三差五晚上就去见鹤望,带了新的书、新的笔墨,夏天带水果,冬日带棉衣。
鹤望某一次偶然问起,她也只是含糊的说,诗将军并未问她,许是没查到是谁送的那些东西糊弄过去了。
三年后的某一天,叶茜再一次翻墙跳进院子里,落地的姿势已经非常漂亮了。
除了手上的镣铐,鹤望已经几乎获得了自由,链子的范围也是越来越长。
“跳的很好看。”
鹤望仰望着她,看着她跳下地面,再夸赞了一句。
叶茜笑的有一丝丝勉强,鹤望却没有看出来。
“马上要入秋了,我给你带了炭火棉衣什么的来,不过听说诗将军已经会给你送了。”
叶茜把背上的大筐递给鹤望。
鹤望看了看她。
“小昙…”
叶茜嗯了一声。
“小昙。”
叶茜又嗯了一声,一边给他打扫着屋子,一边听着鹤望一声一声喊着她,并不厌其烦的答应。
“小昙。”
“嗯。”
“我想活着。”
“……嗯。”
“我很喜欢你。”
“……”
“现在才入秋,用不上炭火。”
“你要走了吗。”
叶茜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打扫着
“……嗯,出去一阵子,回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冬天了,所以先把炭火给你拿来。”
鹤望抱着怀里的大筐,不知所措。
“只是出去一阵子吗。”
叶茜转过头,扯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出来。
这是她十五来从未失手的笑,干净而纯粹,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心无杂念的单纯少女。
她练了十五年呢。
“只是出去游玩一阵,几个月而已,我会给你带礼物的,一回来就来看你好不好?”
鹤望也笑了一下。
“好好玩,玩的开心一点。”
叶茜点了点头。
鹤望:“小昙。”
叶茜又嗯了一声。
“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叶茜抬起头,看着鹤望。
鹤望垂头丧气的笑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别扭,不知道是什么个怪异的气氛。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了。”
叶茜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鹤望还是坐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台阶上,虽然诗骞让人修补了,但是还是能看出修补的痕迹。
叶茜收拾完手头的东西,拍了拍裙子上的浮灰。
鹤望:“等你回来,后院的花估计就都变成花肥了,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守着那朵昙花吧,你至少要看一眼它开放的样子。”
叶茜点了点头。
两人就真的一起托着下巴,看着月亮,数着时辰并肩等花开,叶茜讲讲白天发生了什么,鹤望就只能讲讲昨晚做了什么梦。
鹤望的余光一直在看着叶茜的侧脸,还很稚嫩,但跟十一二岁时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大不一样了。
鹤望的身体确实很虚弱,明明已经要及冠的年级了,却像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小昙。”
叶茜转过头:“我在。”
鹤望:“谢谢你。”
叶茜:“谢我什么?”
鹤望轻轻的、看着叶茜的眼睛笑了一下。
“谢谢你今天来。”
来陪我过生辰。
后半句,鹤望没有说出来。
叶茜也笑了:“你今天怪怪的。”
鹤望立马反击:“那也没你怪,好好的姑娘不喜欢些花啊草啊的,偏喜欢一味佐料,还种了我一花园。”
叶茜吸了两口薄荷的清气,满足的笑了笑,继续对着月亮发呆。
鹤望也转过头看月亮,不再看叶茜的眼睛。
过了一阵,叶茜拍了拍鹤望。
“是不是要开花了?”
鹤望这才收回对着月亮的目光,转向了那株花。
“确实是要开了,很幸运。”
叶茜站了起来,凑到花的旁边,仔细的盯着,生怕错过它绽放的一刻。
鹤望却没有动,只是痴痴的看着叶茜。
叶茜没有回头都能感觉到鹤望的目光,这让她感觉更加不知所措。
叶茜眼看着昙花一点点舒展开她的手臂,叶茜耐心的等着,终于在昙花开的最美的一刻,转过身对鹤望说。
“我看到了,你快来看呀!”
鹤望这才起身,走到叶茜旁边。
三年间,这昙花开了无数次,自己每晚都守着花坛,只盯着这一朵花,早就看够了。
叶茜却异常的开心,她激动的直拍鹤望的手臂,鹤望默默地看着。
叶茜欣赏了好半天,终于心满意足的转过头。
“昙花真的很好看,你很会养花。”
说完又看了看鹤望。
“我竟然没发现,你穿的是…”
鹤望干咳了一声。
“随便改了改…”
叶茜摸了摸黑色的外袍,捏了捏里面青色的袖口。
“你这女红…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黑色的外袍,现在穿有点早吧。”
鹤望看着她,只是嗯嗯的配合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秋天的风足够凉吧,鹤望还是被呛的咳嗽了两声。
叶茜收回手。
“这昙花开完,没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叶茜就熟练的踩上墙头,刚要翻过去,就听见站在地上的鹤望叫她。
“小昙。”
叶茜转过头,向下看。
鹤望抬着头看她,笑的很痛苦。
“你回来之后,帮我把手铐打开好不好,我不想…我死了也要带着它。”
叶茜看着鹤望祈求的目光,听着他乞求的话语。
“如果到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叶茜的声音说不出的寒意。
鹤望此时心慌的不知道如何形容,所以没有留意到这明显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