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茜也不知道自己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问了也就问了,找点话说总比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面强。
屋子很简陋,说简陋都是给面子了,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椅子,再就什么都没有了,桌子上也只有一盏灯。
叶茜叹了口气,把外袍给了他,出自之外好像自己也就没什么能干的了,摸了摸身上也没什么其他有用的,带着火折子但不能给他,手指碰到到自己怀里的一个小小的包。
来是白天凌珏喆的小零食,自己跟他闹着玩揣到怀里,闹着闹着他就跑去别处了,也就忘了这一小包肉干。
叶茜把凌珏喆没吃两口的牛肉干递给那个小男孩。
“你不嫌弃的话,吃点东西如何?”
小男孩接过那包肉,闻了一下,眨了眨眼。
叶茜把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拽到床边坐下。
“虽说不互通姓名,但我也不能总是啊喂的,我叫你什么比较好?”
男孩想了一会儿。
“叫哥哥?”
叶茜:“你看起来可比我小。”
那个小男孩扯了扯嘴角。
“我十五岁了。”
叶茜啊了一声。
因为小男孩看起来是真的非常的瘦弱,所以她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句,不过十五岁的男孩……比杰哥还大一岁,可看起来却跟自己差不多大小,这营养不良的可有点过分。
“我……很喜欢鹤望兰,你叫我鹤望吧。”
叶茜只需要稍稍一想,就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了,但是没有拆穿,也没多问。
盛国国后很喜欢这种花,宫里都种了许多,坊间也开始效仿,所以这花在盛国很出名,一度种满了盛国的大街小巷和漫山遍野。
他是想家了吧……
“既然如此,那你叫我小昙吧,昙花的昙。”
鹤望看着叶茜:“是因为你要走了吗,就像昙花一现一般短暂。”
叶茜歪着头,笑了一下。
“是以为我每天都只能在晚上来了啊。”
鹤望顿时喜出望外。
“你以后还来?”
叶茜看他的样子太可爱,忍不住的想逗逗他,眼睛垂拉下来,嘴也撇了撇。
“原来你不想我来啊。”
鹤望赶紧摆手以示清白,可他手一晃,铁链子就跟着晃,还挺响的。
叶茜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前的烛火旁边,一共也没两步,桌子被鹤望摆在了床边,叶茜也就是站了起来。
“再不回去我今天就别睡觉了,你也赶紧躺下休息吧。”
叶茜看着鹤望,鹤望也回看着叶茜,过了一小会他才明白,叶茜是在等他‘躺下’。
鹤望哭笑不得的躺在硬的接近于地面的床上,眼神示意叶茜‘我躺好了。’展现出一百二十分的乖巧。
叶茜替他把那件袍子盖在被子上面,然后不由分说的扣灭了火苗,鹤望张了张嘴,啊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
眼神有些慌张,不过叶茜看不清,这儿太黑了。
“点着烛火也睡不着对不对。”
叶茜尽量用温柔的声音说,并慢慢走出屋子,并且没有忘记要把门重新锁上。
出了屋子之后,叶茜又在脑子里反复回忆了一遍自己有没有漏下什么地方留下痕迹,确认没有之后才原路返回的。
自那之后,叶茜隔三差五就会去看那个男孩,叶茜会给他送去吃的和衣服,还有棉被什么的,没人敢靠近这个禁地,也就没人会发现。
她们大部分时间还是隔着那扇小窗户说话,因为叶茜实在是没有力气次次都去研究那个顽固的锁头,虽然叶茜撬锁这项技能一点点成熟了起来。
之前只是短暂的放风,夫子很快就来教她们念书了,叶茜一贯的争强好胜,自然绝对不可能忍受自己做不到完美,所以大部分时间又重新投进了圣贤书里。
以至于有一次大半个月都没去看鹤望。
叶茜反应过来之后心怀歉意的去看他,他还是笑眯眯的坐在床上看着叶茜,惊喜而极力压抑着的语气根第一次见没有任何区别。
叶茜的生活一直都是忙碌的,大六艺已经让她应接不暇,小六艺也绝不能放过,还请了诗家的将军哥哥来教她们武功,她字写的又丑还想练一练,再加上跟凌珏夜和凌姣雪厮混,时间好像眨眨眼就溜走了。
春去秋来,叶茜保持着最久半个月不去看鹤望的规律,闲的时候就一日一去,忙的时候就半个月不见人影,鹤望从来都坐在床上等她,有时候赌气把头扭过去,不一会儿就会被叶茜的话题吸引,气的还没有凌姣雪十分之一久。
偶尔跑的太勤了,凌姣雪就会悄咪咪的问她去哪玩了,为什么不带着她,她就稀里糊涂的说是回叶府了,凌姣雪也就傻乎乎的信。
这个人身份特殊,凌姣雪也不是普通人,还是谨慎一点好。
十二岁的叶茜老成的点了点头。
“你在这对着空气点什么头呢。”
凌珏夜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你干嘛去?”叶茜问他。
凌珏夜:“大哥约我去蹴鞠,我还喊了叶哥,你去不去,露一手?”
叶茜摇头:“约了雪儿教她白天夫子讲的那页书,你们去吧。”
凌珏夜耸了耸肩:“成吧,太可惜了,你看不到我的英勇身姿了!”
叶茜真想对着他翻个白眼再大喊一句谁要看你。
然后突然想到:“夫子留的那篇《战于郎》的感悟,你写完了吗就去玩?”
(ps:《战于郎》自《礼记》—《植弓》下)
凌珏夜一拍脑门:“我全忘了啊。”
叶茜贼笑了一下。
“那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写呀。”
看得出来,凌珏夜很犹豫。
他很担心写不出会被训斥,但他又不太想放下手里的球。
叶茜老气横秋:“这次我绝对不给你抄了啊。”
凌珏夜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点。
“就最后一次啦,这……你看。”
凌珏夜结结巴巴的说。
叶茜打量了他一番,挑了挑眉。
“那你把许贵妃娘娘赠你的那块青色的衣料给我,我就借你抄写最后一次。”
凌珏夜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一言为定!我马上就让人送到你屋里,谢了小叶子。”
叶茜心心说还好凌珏夜没细问,自己突然想到鹤望穿青色应该会好看,就想给他做一件像样的衣服,眼看要夏天了,那件青色的料子正合适。
可自己不会女红啊……
问雪儿的话,她可比凌珏夜心细,必然是会刨根问底的,这可不行。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叶茜暗戳戳的回忆着,应该能弄明白。
可叶茜还是高估自己了,女红这玩意,她真的不行。
在弄坏了接近半匹布之后,叶茜放弃了,抱着剩下的半匹去找了鹤望。
却发现鹤望不在地下室。
“鹤望?你在吗?”
叶茜压着声音喊,不敢太大声,怕引来人查看。
还好鹤望也确实在,叶茜喊了两声之后,就看见他从后边慢吞吞的走出来,手里还拎着锄头。
“小昙你来啦。”
叶茜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愣愣的看着他。
鹤望眨眨眼,随即笑了,抖了抖手上的镣铐,这次链子似乎是加长了,可以在一个小范围内走来走去。
“白天可以短暂的出来透透气,晚上还是要回去的,你抱着什么?”
叶茜还是有点怀疑。
“谁放你出来的?”
鹤望坐到塌了一半的石阶上。
“禁军统领,诗骞将军。”
叶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如果是诗叔叔来的,那想必是皇帝伯伯的意思。
叶茜刚松下来的气突然又提起来了。
若是诗骞叔叔,那以他的敏锐,必然是发现这屋子多了许多不属于鹤望的东西。
希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千万不要告诉姨娘啊…
叶茜心里想着,不过既然已经被看见了,那也是无可挽回的了,所以现在想也算是为时已晚。
只好先放下心头的事,把手里的半匹布递给鹤望。
“到夏天了,想着你该换身衣服,但我手艺太差,浪费了半匹布…你会缝衣服吗。”
鹤望盯着那半匹布,沉思了一会。
“我会一点。”
叶茜喜出望外:“早知道我就直接拿来给你了,还白白浪费了半匹布料。”
鹤望淡淡的扯了一下嘴角。
“是很好的料子。”
叶茜坐到他身边:“你刚刚在干什么呢,锄地?”
鹤望:“诗将军说,以后我可以自由在院子里活动,但不能出去,一日三餐有人送到门口,晚上回地下室睡觉,还给我送了一些东西来,所以我想把后边的杂草除一除,看着也别那么阴森。”
叶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你这能种花吗。”
鹤望:“后面有个井,还能打上来水,把土翻新一下,肯定可以种。”
叶茜笑了:“那我给你带点花种来,你在后面养着好了。”
鹤望:“那你什么时候来?”
叶茜:“最近有一点点忙…等我拿到花种就来,我尽快!”
鹤望勉强的笑了一下。
“小昙,对不起。”
叶茜茫然的眨眨眼:“怎么了吗。”
鹤望无措的把手穿插叠在一起,双手来回扭了一下。
“我想,我可能还是连累你了。”
叶茜稍稍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是你的错。”叶茜说“有些事情我们总归是控制不了的。”
叶茜没有看着鹤望,也就没有发现他眼神的不对劲。
鹤望说:“真的有人能完全掌控所有的事情吗。”
叶茜不知道。
叶茜叹了口气:“也许有吧。”
鹤望:“那他很厉害了,毕竟有些人光是想活着,都要费尽浑身的力气了。”
叶茜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匆忙的想要离开了,她最近被凌姣雪盯住了,消失一会儿凌姣雪就会盘问半天,为了不让她发现这里,叶茜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尤其在白天。
鹤望:“小昙。”
叶茜看向他。
鹤望抿了抿嘴,面色犹疑。
“如果诗将军查到你,你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说是……我逼迫你。”
叶茜噗笑了一下。
“我倒不是没撒过谎,只是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还是头一次,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拿什么逼迫我啊。”
鹤望一时语塞,叶茜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担心我了,上次给你的书看完了吗,我过两天再带两本来?”
鹤望感激的点了点头。
“你要走了吗?”
叶茜嗯了一下。
“那我可以看见你翻墙出去了?!我从来没有看过。”
叶茜诶了一下:“对哦,你可以看我翻墙了……就是有点丑,我轻功还不太好。”
鹤望也笑了,笑的快哭出来了。
当天叶茜回到梅妃宫里之后,就看见诗扶歌坐在她屋子里等她。
叶茜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扶歌?你怎么在这呀。”
叶茜轻快的说,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她的紧张。
诗扶歌脸色凝重的看着她,一副老古板的样子有点可爱又有点搞笑,换做平时叶茜肯定要笑她两句的,但此时叶茜没有心思开她玩笑。
诗扶歌看着叶茜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无需多言,她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来意了。
“我爹喊你去我家玩。”
诗扶歌抿了抿嘴:“今晚就去我家住吧。”
叶茜还想挣扎一下:“没有姨娘特许,我不能随便出宫。”
诗扶歌翻了个白眼:“你平时出的还少了?而且我已经和梅妃娘娘说好了,她允准你出去。”
叶茜深吸了一口气,好吧,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
“那等我收拾收拾东西。”
诗扶歌拍了拍自己手边的一个小包袱。
“该带的都带了。”
叶茜看着诗扶歌。
“你真是……”
诗扶歌:“你这次的祸闯大了,你怎么能去那个地方!”
叶茜跟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小点声,你干脆去御花园里组织一下各宫娘娘聚在一起宣布一下得了?”
诗扶歌乖巧的压低了声音。
“你明明知道!以你的身份,处处小心循规蹈矩一些……”
叶茜挑了挑眉。
“即使是那样,我就能长命百岁了吗。”
诗扶歌干噎了一下。
“我不知道。”诗扶歌说:“但至少你不能把脖子伸过去送死吧。”
叶茜笑了一下。
“别这样,我相信皇帝伯伯。”
诗扶歌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叶伯父一路扶持陛下坐上皇位,叶祖父在朝中势力倾野、是先帝的重臣,老太师更是配享太庙,你狂一些,娇纵跋扈一些,或是怯懦软弱一些,都能长命百岁的……偏偏、偏偏你是这么个……聪明人。”
叶茜耸了耸肩:“怎么办嘛,我就是天生一个聪明脑袋,你竟然诅咒我哦。”
诗扶歌瞪了她一眼。
“总之,先去见我爹吧。”
叶茜没再找借口,她这点小聪明,在孩子里或许能称王称霸,但在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诗家一品护国将军,十万禁军统领的诗叔叔眼里,可能还不够下菜的。
马车上,诗扶歌别扭的拉着她的手,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诗扶歌:“盛国在西边的战场上小胜了两场,或许是因为这个,陛下才能让我爹去放那个质子出来透透气的。”
叶茜:“咱们太后和盛国太后勾结,打压他们新国君,及时盛国在西边打了两场胜仗,却也不肯解下盛国质子的手铐呢。”
诗扶歌:“叶伯伯怎么说。”
叶茜:“前几天夜哥哥和我哥去打马球,给我捎了信,穆国那边暗地里支持盛国,想挖咱们的墙角,我叔父前几天就已经赶去西境督兵了。”
诗扶歌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哥一直崇拜小叶叔叔,这次还请旨做了他的副将。”
叶茜:“盛国连年征战,东边的玄国和咱们交好,一直是联手打压的,东边和北边双战场多年,粮草奇缺,人心惶惶,这两战如何胜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种胜利无法持续下去。”
诗扶歌赞同:“上官伯伯也是这样说的!陈叔叔还说,盛国即便有了西边穆国的支持也不足为惧,穆国那些小人一贯的见风倒,自己如果都应接不暇了,肯定也没心思支援盛国了。”
诗扶歌又说:“可许太尉和平国侯建议太后向盛国抛出橄榄枝,叫他们每年上供来我朝,以获的庇佑。”
叶茜:“是他们建议太后,还是太后授意他们?”
诗扶歌继续说:“孙凯将军和陆国爵也一起发声支持。”
叶茜皱了皱眉,心说这就有点麻烦了。
诗扶歌:“叶伯父反对了,我爹和上官伯伯也都说反对来着,所以陛下顶着压力没有同意许太尉的建议。”
诗扶歌看了看叶茜,满脸都是和十三这个年纪不符的成熟。
“叶茜,你说,他们谁是对的呢。”
叶茜靠在诗扶歌肩膀上,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诗扶歌从来不肯叫她小叶子,只喜欢喊她全名,郑重其事的样子。
叶茜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说。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我们为什么不能上战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