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走在嘈杂的大街上,黄昏降至、人人都行色匆匆的想要赶回自己家里,鹿悠说今夜可能会在鼎赫侯府——也就是她的母家过夜,因此让她先回去休息,莫黎以她要去照顾那两个孩子为由选择先离开,并再三和鹿悠保证她会注意安全,她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捋清楚思路。
临行之前,画师把画拿给他们看,鹿悠笑得甜甜的,脸上洋溢着的是幸福和安稳,而莫黎的眼睛、画师纠结了很久才落笔,因为画师想不出这个女孩的眼神应该用什么来形容和描绘,那个眼神里面他读不出什么东西,因此他没法把这种情愫融入进人物的情绪里,他只能用普通的方式草草结笔。
但莫黎觉得他画的很用心,至少和自己并不太相像,自己没这么漂亮。
走在街上,莫黎没来由地觉得有一丝轻松,自己忙忙碌碌了这么多年,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更多,到头来依旧是两手空空的走在大街上,或许现在她离开,没有人会发现她、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但莫黎没法走,那两个孩子挡住了她路,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莫黎不知道今天自己算不算是他乡遇故知,这个‘故知’让她已经深思不宁一整天了,她边担心着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边觉得如果是他发现的,自己或许还是安全的,就这么一直乱糟糟的想着。
路过一家典当铺,莫黎停下了脚步,摸了摸手腕上的白玉珠,又看了看对面冒着热气的糯米鸡,莫黎咽了咽口水,那串玉珠在自己脑海里嗖的一下就飞过去了,莫黎头也不回的扎进了典当铺。
“您好。”
比自己高出三尺的柜台探出一个脑袋:“来典当什么?”
莫黎礼貌的递过手腕上的玉珠,被一双手接过去仔细的看了看。
“玉质还是不错的,是上品的青白玉,有那么一两颗没那么纯、到也还不错,只是里面用的线比较粗糙了,给您二十两怎么样?”
莫黎笑了:“冒昧的问您一下,对面那家糯米鸡多少钱一只?”
店家沉思了一下:“二十五文半只、他们家都是半只半只的卖。”
莫黎想了想:“二十五两吧,这可是陪葬的东西,我若不是着急也不会卖的。”
她可没撒谎啊,确实是陪葬的东西、只不过是给她陪葬的而已。
店家呵呵笑了一下:“二十两,不能更多了,你这里有一个瑕疵的。”
莫黎肚子咕咕叫,今日也确实疲惫了,于是没有和店家争,二十两就二十两吧,莫黎拿了钱,毫不掺杂感情的谢过店家,转头就走向了糯米鸡的小贩,没办法、他家的实在是太香了。
莫黎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奔向糯米鸡的时候有两个一看就和这条街格格不入的人走进了典当铺。
“刚刚那个姑娘来卖了什么?”
钟离风和穆衡一个站在柜台前,一个靠在门口望风。
店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拿着莫黎的白玉主递给钟离风看了一眼,就想要收回去,钟离风把那串玉珠揣进怀里。
“店家多少钱出?”
那人隔着高高的柜台,仔细打量了钟离风一番。
“这可是上好的紫罗白玉,少了一百两绝对不出。”
钟离风轻轻的笑了一下,递了一张银票过去,店家很少见这种客人,像刚刚那个还价如此不认真的都很少见,这样不还价的一天以内倒是出来了两个。
“你赚的这八十两,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穆衡淡淡的瞟了一眼,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店家,顺手警告他。
店主默默的退到了两人看不到的地方,才说:“我没有见过这样东西,从来就没见过。”
穆衡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催促着钟离风:“不能待太久,会跟丢。”
钟离风把玉珠揣好,无奈地看着不远处大快朵颐的莫黎。
“随随便便就卖了手串,竟然就是为了吃东西吗……你们都不给她饭吃?”
穆衡:“……我现在就已经走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了吗、那也麻烦公子换个好一点的理由?”
钟离风干笑了两下:“你有空去奖励奖励黎潇,他干了件大好事。”
穆衡睨着一脸痴汉的钟离风:“怎么、不舍得放人家走了?”
钟离风也没否认:“我原本以为我舍得,今天见到了才发现好像不行、我想她留下。”
穆衡:“看出来她究竟失没失忆了吗。”
钟离风:“你或许不知道,以我们的关系、是可以直接去问的。”
穆衡摆明了不信:“以你对她隐瞒身份的身份吗?穆风先生?”
钟离风:……
穆衡:“她又要回来了!”
钟离风和穆衡两人迅速而淡定的转过身,朝反方向走去,尽力让自己显得轻松而普通,不过莫黎确实也没注意到他们俩就是了。
莫黎吃饱喝足,又一次回到了典当铺,这次她摘下了另一只手腕上的手串,递给店家。
没等店家发话,莫黎先开了口:“刚刚那个手串至少值五十两,我着急吃东西就没和您争,权当我日行一善,但这个、我要一百两。”
店家擦了擦头上流下来的汗,一天之内被戳穿了两次,他仔细看了看后果断:“成交。”
刚刚还没捂热乎的银票转手就落到了莫黎手里,莫黎却没多开心。
诗扶歌一分钱也没给自己放,所以现在她想帮那两个孩子就只能靠着诗扶歌给她的‘陪葬品’。
幸好都是能卖上价格的珠宝玉器,典当典当,应该够自己上路的盘缠。
等到莫黎走开,躲进巷子里的两个人再次走回来,这次店家很懂事的主动把那串手串递给钟离风。
“我给了那位小姐一百两,您怎么也得给我填个赚头。”
店家的语气带上了慢慢的谄媚,钟离风把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柜台上。
“这样的话、知道怎么说?”
店家麻利的收了银票:“规矩我懂、今儿个别说什么手串了,压根就没人来。”
穆衡拼命的告诉自己,这个人是自己的主君,虽然现在看上去很像街头倒卖假药和春宫图的小混混,但他也不是谁的垃圾都收的,所以要克制、绝对不能说话。
莫黎把银票收在怀里,抬葬和刻碑都等着自己去结钱,还有租的灵堂,以及那两个住在灵堂里守灵孩子,估计已经饥肠辘辘了。
怀里揣着打包的糯米鸡,莫黎步履轻盈,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身后跟了两个‘不速之客’
灵堂里人丁稀稀拉拉,好吧这么说都是夸张了,实际上根本就只剩了两个孩子,地上打着破了壳的鸡蛋和烂菜叶子,这对夫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什么朋友,连死因都是含糊的。
夫妇两人一人断了腿一人瞎了眼,火苗扑来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眼盲的妻子搬不动腿瘸的丈夫,腿瘸的丈夫也推不开要和他共赴黄泉的发妻,所以只留下了两个可怜的孩子。
莫黎把怀里的银子依次分了下去,她只能体面的葬了这对夫妇,替他们在寺里买一个供人祭拜的灵位,算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莫黎没有打扰两个孩子,妹妹看上去睡得很安稳,半个身子靠在哥哥身上,莫黎对于地上的垃圾感到疑惑,提起裙子走出了灵堂,打算再给这两个孩子留一点时间,在心中回忆着自己是否还差哪儿银子。
棺材铺、纸人、雇来抬棺材的、刻碑的、还有寺庙放牌位的,似乎都已经结清了账。
莫黎坐在寺庙的台阶上,天已经开始擦黑了,这两个孩子昨夜就跪在这个祠堂里,吹着夜风对着父亲母亲跪了一夜,今晚需要睡个好觉。
莫黎打算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就进去把两个孩子叫起来,马车现在是雇不到了,看起来哥哥还能走路,妹妹……自己就背她回去吧。
虽然莫黎想不通为什么这对夫妇的人缘会这么差,以至于人们真的忍心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流落街头,但莫黎决定不刨根问底,至少两个孩子不需要父母做过什么,不需要对逝者再平添什么怨恨了。
不过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或许白天这两个孩子已经受到了一番‘洗礼’。
莫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站起来再次走进寺庙里,看见有僧人排着队似乎是去吃饭,莫黎轻轻的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却发现哥哥一动不动,就那么笔直的坐着睡着了。
莫黎心中突然百味杂陈,她轻手轻脚的想要先抱起妹妹,刚刚沉睡的哥哥仿佛突然惊醒,惊恐的回过头,在那瞬间抓住妹妹的衣角,看见是莫黎之后又放松了下来,揉了揉眼睛。
“姐姐……”
莫黎不知道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摸了摸他的头:“还能走吗,我带你们去睡个好觉。”
哥哥乖巧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依旧努力的配合着莫黎,妹妹睡得比较熟,莫黎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只是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并没有睁开眼睛。
但莫黎看得出来,哥哥的状态不太好,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下也是一片乌青,颧骨高高的凸了出来,眯着眼睛,连站起来都显得在打晃。
莫黎没有办法同时抱着两个孩子,只能抱着妹妹、拉着哥哥,努力的让两人能一起回家。
刚走出佛寺大门,就看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自己刚刚对着月亮发呆的时候,这马车可没出现。
穆衡坐在马车前,专心致志的看着前方,仿佛自己一直在这里一样,莫黎没说话,因为自己的声音可能会吵醒熟睡的小姑娘,眼看着钟离风从马车上跳下来,自然的接过她怀里的妹妹,莫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钟离风把妹妹轻轻的放到马车上,小男孩紧张的凑近了莫黎,似乎有点害怕,莫黎看了看穆衡,又看了看钟离风,权衡了一下之后发现自己确实不能在一辆马车面前逞能,于是转头想把小男孩抱到车上,但钟离风却快她一步弯下了腰,把哥哥也送到了车上。
莫黎对小男孩笑着点了点头,又走到穆衡身边:“我替这两个孩子多谢王爷善举。”
穆衡努力地笑了一下,接着就听莫黎说:“奴婢来驾车吧,王爷去后面坐着就好。”
穆衡发誓,他感受到了背后炽热的、带着满满的威胁的眼神。
穆衡:……我哪敢
可说出口的却是:“你和内人义结金兰,悠悠会怪我的。”
莫黎无力反驳,也不想显得太激动,只好走到后边的马车,钟离风一直在那等她,见她过来于是伸出手,莫黎把手放到钟离风的手心里,提起裙子一跃进了马车,穆衡这才扬起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