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宋美人宫里的侍女求见。”
孟熙娴跪在佛堂中,虔诚的转着佛珠。
“她有说来做什么吗?
女官摇头:“她只说求见,不肯透露来意。”
孟熙娴心中了然:“去告诉她,本宫今日没空见她,请她回吧。”
女官:“宋美人是卉秀郡主送进宫的,娘娘就这么回绝了吗。”
孟熙娴点头:“对。”
女官措了措辞:“奴婢愚钝……娘娘不是很欣赏卉秀郡主吗。
孟熙娴张开眼睛,放下手里的佛珠,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本宫需要好好捋一捋。”
女官低下头:“许家的事大家都避讳莫深,陛下直接派了掌严阁副抄家,想必是无回天之力了。”
孟熙娴淡淡的笑了笑:“德妃和皇后双双被下狱,又在狱里莫名其妙的死了,你觉得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奴婢不敢揣测。”宫女始终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
孟熙娴看了那女官一眼:“藤家的那位郡主没说什么吗?”
女官轻笑了一下:“不过无知少女,怎敢在朝堂之上发表见解。”
说完便意识到不对,这话不是把温皇贵妃也给说进去了,赶忙跪下请罪,如愿以偿的把头埋的更低了。
“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嘴快,只是卉秀郡主如何与娘娘作比”
孟熙娴无奈的笑了笑,弯腰扶起那个吓到发抖的女官。
“提就提了,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女官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孟熙娴的表情吓到噤声。
“其他门楣还在依仗老人儿,藤家却已经是年轻的一辈了。”
一时的弱势不要紧,如今朝堂,上几代元老比比皆是,藤家身处其中本就不是领头羊,及时止损尚且承受得住,但老人们终将离开庙堂,新的一代总是要顶上来的,到时候的藤家必然会在其他晚辈还懵懵懂懂的时候脱颖而出,届时朝堂之上再无争奇斗艳,只余独领风骚。
“藤家这招壮士断腕,使得可是又狠又疼。”
女官踌躇了一下开口:“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藤家新辈若不能站好队伍,怕是会彻底败光祖辈攒下的茵封”
孟熙娴点点头,她承认此举风险太大,远没有一步一个脚印来的稳妥,若不是有这层在里面,她真要怀疑是否真是藤峰弃卒保帅的一步险棋。但若真是藤甫想出来的,那这个弱冠之年的御史真叫人不得不惊心。
或许,真有什么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方法。
孟熙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自己宫里的另一个宫女就连跑带喘的朝自己走来。
“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珉玟给宋美人下毒,太医们说宋美人似乎无法再生育,皇上封了宋美人为嫣嫔,珉玟也在皇后的宫里被发现自尽了。”
郡主府
“姑娘,珉玟死了。”徐璐风尘仆仆,最近这是难得在莫黎身边出现一次。
莫黎合上书:“她家里早就没有人了,替她立个碑以供日后遥祭吧”
徐璐最近看着瘦了许多,下巴都有些尖尖的,但说起话来依旧神采奕奕。
“咱们的人已经在山上候着了。”
莫黎松了口气,心中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郡主府留好人,咱们去见见老叔伯们吧。”
徐璐袖中的手伸到了莫黎面前,莫黎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莫黎和徐璐对视的眼中,除了满满的恨意之外或许还带上了一丝颤抖。
“山路难行,姑娘要不要换身衣裳。”徐璐别开眼睛,不知所措地问。
莫黎握了握徐璐的手,徐璐大概是看出了自己心里那份大仇得报的一丝丝慌乱,才随便问的。
可是莫黎却恨不得做一张和曾经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皮戴在脸上去见那些人,只恨自己改了容貌。
那些推她进深渊的人。
“不用。”莫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硬邦邦的否决了徐璐的提议,和徐璐手拉着手走出屋子。
徐璐在后门停了轿子,趁着夜色二人顺着墙边朝院外摸索着,阴森的天气压着乌黑的云,连远处的屋檐都显得压抑。
徐璐坐在马车外,莫黎坐在马车里,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隔着帘子坐着,却始终都没有交流,徐璐总觉得喉咙处被塞住了团棉花,她纵使想要说点什么却总是说不出来,姑娘的脸色比天上的云压得还要黑,她看得出来姑娘此刻的心情一定是痛的。
于是只好把这份心放在赶路上,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的飞到山上,从始至终都只有她知道,姑娘等这一刻足足等了快十二年了。
坐在马车里的莫黎却觉得有点放空。
她甚至没有余力去思考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是木然的坐在马车里等待着目的地的到来。
她看得出徐璐眼神中的担忧和哀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嘴唇就好像是被绣花针缝住了一样,连张口呼吸都好像能抽干她浑身的力气。
越是这样的时候,马车仿佛就越快,似乎就是一溜烟的功夫,马车缓缓地减速停了下来。
徐璐掀开帘子,仰着头看自己,莫黎也看向略矮一些的徐璐。
“走吧。”莫黎开口。
徐璐替她撑着帘子,半扶着她跳下马车,此刻只有两个人也就没那么多礼节了,山下来接她的正是玉珏。
“姑娘。”玉珏也同样担心的叫了一声,莫黎同样的对她略点了下头。
玉珏试图用眼神从徐璐身上找到点安慰的答案,徐璐却也只能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莫黎穿着不方便的裙子爬山就得分出一只手去提着裙子,玉珏替着灯笼替他们开路,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们之前试图逃跑和撒泼,三哥饿了他们几日,已经闹不动了。”玉珏开口打破寂静。
徐璐:“山上有饭菜吗。”
玉珏:“有的,每日咱们吃的时候都会做的很香让他们闻着,但是只给他们水喝。”
徐璐:“有纸笔吗。”
玉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徐璐会问这个。
“有的,之前许老国公一直住在这儿。”玉珏略思索了一下回答:“三哥知道姑娘比我们恨多了,所以一直不曾对他们怎么样,只等着姑娘去处置。”
莫黎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说着话,似乎是想逗她开口,可她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默默地听着。
走到房子前能看见三棍的时候玉珏再次开口:“想必姑娘有许多话要问,咱们会好好守着外边的。”
不远处的三棍并未走过来,只是转过身,对着莫黎狠狠的跪下磕了个头。
莫黎也只能回应他略微弯了下身子,就抬脚走进了玉珏为她打开的门。
所有人都在里面,等着她去一个一个送他们上路。
依旧是徐璐扶着她,其实她并不需要人扶着才能走路,但是徐璐依旧是以搀扶的姿势陪在她最近的地方。
屋里的人被五花大绑,以跪着的姿势被固定在柱子上,嘴里塞满了沙包,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偶尔之间的交流只能用眼神。
徐璐推开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莫黎慢慢的走进了屋子,坐到玉珏替她准备好的椅子上,手边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徐璐端着水盆走到昏睡过去的老国公安佛寿身边,一盆水浇醒了地上的人。
原本闭着眼睛的安缇突然被旁边的水声叫醒过来,她是最先瞪着眼睛看向莫黎并且认出她的人。
徐璐点起蜡烛,莫黎的脸一半被火光照亮,另一半被黑夜吞噬,被烛火映照的那一面显得陌生而冷静,仿佛陷在了黑暗里拔不出来的鬼影,幽然的盯着他们。
昔日的国公爷,皇后、德妃、老太师和许太傅,无数个高高在上的人,此刻都以无比颓靡的姿势七零八落的捆在柱子上,只能用眼神宣泄着对莫黎的恨意。
可莫黎却视若无睹,只是定定的盯着前方,也不曾开口说话。
徐璐把人都唤醒了之后就站回了莫黎身边,莫黎的手指在手腕上的珠子上摩挲着,但却因为宽大的衣摆和落幕的夜色而被挡住了。
约莫要有半个时辰,就这么彼此望着没有开口,莫黎看着众人各异的表情,突然轻轻的笑了。
老国公安佛寿和许老太师许孝是最冷静的两个人,彼此投来的眼神之间似乎包含了某种深沉的意味,却并没有感到慌张。其次就是许太尉许夏,他偶尔看德妃一眼,德妃却一直不曾和他对视。
皇后和德妃两人衣冠相对整齐,面色也并不饥瘦,精神也挺好的,皇后更愤怒更眼红,似乎是对于莫黎的背叛和栽赃成功而暴怒,德妃则是阴冷的看着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藤峰吓得不轻,他生性反骨胆小,色厉内荏,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很浅,更多的是抵触和恐惧,莫黎注意到他的裤子好像深了一片,大概是劫后余生遇仇人这一波三折之后折磨得有些疯魔了。
莫黎把她和安缇放在黑暗的地底已经许多天了,黑暗和幽闭给心智并不坚定的人带来了不小的阴影。
“带藤井进来。”莫黎看着安缇仿佛要吃了她一样那种纯粹的、只剩下恨意的表情,云淡风轻的对徐璐说。
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对自己并无猜测和谋算,只剩下恨的人了,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因为什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不去想如何活下来。
她的眼神叫嚣着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藤莫黎。
而莫黎这一句话,无异于在沉默和窒息的气氛中间撕出了一条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