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的睡眠总是不太好,常常睁着眼睛到深夜才能缓缓入睡,而且只需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就足够吵醒。
但莫黎很喜欢赖床,总是没有办法早饭和早朝兼得。
但这一夜,莫黎没有睡着。
梨木她们都已经派了出去,莫黎的耳边似乎塞进了很多声音。
挖土的声音、很多只脚踩过地面的声音、火折子划破的声音、宝剑出鞘的声音、什么液体喷洒出来的声音、似乎是在匆忙的穿上衣服的声音......
莫黎没再跟床较劲,披上外袍,走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郡主府很安静,雪下的太大了,藤水莹和藤劫留宿在这,连夜里总是起来哭闹的藤劫也睡得很香,仿佛洞察先机般的知道了这是他在郡主府最后一个安眠的夜晚,所以格外珍惜。
皇后筹谋了那么久的阴谋,终于要动手了。
之前送来所谓的“菜谱’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皇后是想让淑妃虚不受补,然后在生产之时又找不到产婆和太医,最后血崩而死,这样看起来最不容易引火烧身,接手她的孩子也就顺理成章。
皇后自己完成了前半部分,而莫黎的作用,就是需要在淑妃生产的时候借宋美人的手软禁太医和产婆,最后惹怒皇上,替皇后做替罪羊。
自从看见之后,莫黎就知道皇后决心握一个自己的孩子在手这份心已经无比强烈,于是她将计就计,把这张纸条烧掉了一半,和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一起装作不经意的夹在了直接递到皇上面前的奏折里面。
之后再没有提起过。
只是每天都不忘用匕首把手腕划得血肉模糊,再随便包扎一下就用长长的袖子挡着。
直到那一次皇上召她进御书房,她才真真假假的哭诉了皇后对她的威逼利诱,其间哭晕过去了两次,太医一诊脉就看见了莫黎惨不忍睹的伤疤和伤口,莫黎更是百般请罪,称自己只是阳奉阴违,不敢违逆皇后娘娘但更不忍心残害皇嗣,每日都惴惴不安,几次三番的寻死。
做到这一步,基本上已经打消了皇帝的疑心,顶多是个被逼无奈的可怜人。
之后再让陈冉献策,旁敲侧击的让皇上意识到,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可以废了这个他本就厌恶的皇后。
最后一步,莫黎命珉玟把蚕食生命的毒药以皇后的名义偷偷下在宋美人的坐胎药里,算着时间差不多赶着淑妃生产的时候发作。
做完这些,莫黎就只剩下了等待。
前几日陈玉儿来告诉她,陈冉听到简楠已经拿到了皇上密查许家的密旨,许家这些年勾结叛王首鼠两端,还被穆国找上了,莫黎让凌珏杰把那些许家的破事不动声色的暴露给掌严阁之后,就静静地等着他们自取灭亡。
或许此刻简楠已经带人闯进了许府,许家的人是否还能如藤劫一般睡得香甜。
她们已经贪婪的享受这份香甜十几年了。
不知道淑妃的肚子疼起来没有。
“睡不着吗。”
莫黎遥远的思绪被扯回这个寒风萧瑟的夜晚,是因为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莫黎猛的回头,看见纪清绯一袭白衣站在那,静静的看着自己。
莫黎笑着摇了摇头:“你轻功越发好了,连我都没发现。”
纪清绯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不怎么看得出喜怒,轻轻的走到莫黎身边。
“今晚会死很多人吧。”纪清绯淡淡的说。
莫黎知道,对于一个医者来说,今晚发生的事情是残忍的、厌恶的,没什么比玩弄生命更令人发指的。
“到北陵之后一直忙忙糟糟的,没什么时间找你下棋。”莫黎抿了抿嘴:“我之前得了一副格外仙气的棋子,一直没机会试试。”
莫黎想起来藤水莹给她的那副棋子,手竟然有点痒了。
纪清绯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做出等等待的样子。
莫黎仿佛得了准许,笑眯眯的走进屋子把那套漂亮的棋子棋盘拿到了石桌上。
“估计过了今晚,你就更不会有时间了。”
清绯熟练的把烟紫的棋子递给莫黎,把白色的留给自己。
“清念跟我说,她想成为郡主姐姐那样的人。”
莫黎低下头,?可惜今晚月色很好,清绯还是看见了她的表情。
“我问她、觉得郡主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了许多赞美的词,但唯有一句让我印象深刻。”
“她说,你是一个有太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的人。”
棋子轻轻的落在棋盘上,清绯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其实没关系的,小茜。”
“什么没关系。”莫黎硬撑着开口,捻了颗棋子。
清绯落子极快,近乎不假思索,口上却慢悠悠的。
“偶尔输一下、难过一下、掉两滴眼泪,都是没关系的。”
莫黎把一颗黑子摁在棋盘上。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啦。”
清绯抬起眼睛,盯了莫黎一秒就重新挪回棋盘上,利落的按下棋子。
“一直都可以的。”
莫黎没说话,只是默默的下着棋,她虽然不能说百战百胜,但清绯似乎有意让着,所以赢的还算轻松。
“明天还去上朝吗,你眼下的乌青越发严重了。”
清绯没有收棋盘,一粒一粒的捡起棋子准备下一局。
“今天估计是睡不着了。”莫黎苦笑一声:“大仇得报,总归得有点兴奋。”
纪清绯白了她一眼:“还剩一个呢。”
莫黎没有反驳:“不剩了。”
纪清绯愣了一下:“皇后呢。”
莫黎慢条斯理的重新落子,没有回话。
纪清绯再次思考了一下。
“终于打算去哪做个了断了吗。”
莫黎:“我已经求了陈冉,把抄家之后的许大人悄悄送到许老太师清修的山上,德妃和皇后我也会悄悄地转移过去,还有之前在牢里救下来转移到郡主府牢里的藤峰和安缇,以及安国公府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国公爷,都是老熟人,见面应该不尴尬。”莫黎轻飘飘的说,手上还不忘跟纪清绯博弈。
纪清绯再次开口确认:“那陛下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莫黎却说:“你指的什么。”
纪清绯:“真相,清白。”
莫黎:“他是不知道吗。”
莫黎扔下一枚棋子,撞到了其他棋子上,莫黎伸出手指按住。
语气爬上了一丝阴狠。
“他是不舍的。”
纪清绯:“你什么意思。”
莫黎:“叶家被太后屠杀的干干净净,世人只会把脏水和唾沫喷在太后身上,没有人会指责他,可如果他为了替叶家平反而拔出掉这么多人,他舍得吗。”
纪清绯倒吸了口凉气,缓缓地放下手里刚举起来的棋子,抓起一大把棋子举起胳膊作势要摔,莫黎抬眼和她对视了几息之后,纪清绯冷笑了一声,把手里一大把棋子一起甩进盒子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若一去不回、别给我写信。”
莫黎听了一笑,默默地点头。
纪清绯斜了下头:“几更天了......”
莫黎轻轻的抬起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空。
“快下完了,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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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儿个怎么停了早朝?”
“不是宣了大皇子殿下进宫吗。”
“难不成是陛下贵体有恙!”
“那....此时宣了大皇子、岂不是在说......”
“嘘!慎言!”
两个身穿官服的臣子压低了声音走过莫黎身边,莫黎垂下眼睛,故作没听到。
“昨夜发生了什么,到现在宫里怎么都没个信儿呢。”
“孙兄家里不是有位娘娘吗,也没什么消息?”
“没有啊……”
徐璐悄无声息的走到莫黎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安谦谦在牢里,嚷着要面圣呢。”
莫黎皱起眉:“谁这么快把消息传给她的?”
徐璐低下头:“奴婢不知。”
莫黎没说话,徐璐继续说了下去:“大皇子一早就进宫面圣了,二皇子那边无恙,三皇子也没得到宣召,许家、”
徐璐停了一下,谨慎地用眼睛瞟了瞟四周,确认没人关注才继续说下去。
“都安排好了,昨夜三棍哥已经在万擎山上的屋子里把人都关押好了,咱们的人把那房子团团围住,没有人走漏风声,姑娘什么时候过去。”
莫黎斜了下眼睛:“别急,还差一个人。”
徐璐:“姑娘指的是?”
莫黎眯起眼睛:“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徐璐:“可太后已经死了好多年,咱们也不能……”
莫黎:“她当年身边那个老太监,我还没忘呢。”
徐璐:“奴婢糊涂了,当年如果不是他在宫外传递消息,安国公府不可能这么快带兵冲进我们家院子屠杀,小姐一定来得及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一起跑,两个加起来都没有一岁的孩子他都下得去手!”
莫黎:“那就去把他这把早就该死了的老骨头折腾折腾吧。”
徐璐点头,就又听莫黎说:“慕容郁婉死透了吗。”
徐璐:“今早收到穆国的战书,附送一张讨要慕容郁婉尸体的信。”
莫黎:“把慕容郁婉的骨头和肉剥离开,骨头敲碎之后和肉一起烧成粉末,放到罐子里还给使臣吧。”
莫黎一路朝外走,徐璐边走边说:“宫里如今封锁了消息,陛下的一定是会怀疑的,此刻谁撞上去谁吃不到好,我们可要适当收手?”
莫黎:“宋决嫣昨晚还好吗。”
徐璐:“毒侵了身子,怕是无法有身孕了,消息也是磨磨蹭蹭传出来的。”
莫黎踩上马车,徐璐跟了进来。
莫黎:“也算是给宋诀嫣些敲打,不要觉得入宫做了宠妃,就翅膀硬起来了。”
徐璐点头表示明白:“她身边的都是咱们的人,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我们眼皮子底下的。”
此时,御书房
“陛下,看折子看的累了吧,吃些水果润润喉吧。”温皇贵妃放下手里的果盘,赶走了皇上身边的小丫鬟。
“阿娴.....”皇上头痛的伸出手,轻轻的拈了颗葡萄放进嘴里。
“皇后、德妃、淑妃、容贵嫔、宋美人,后宫从来都不消停,还好有你帮朕看着后宫,才及时的按住了消息......朕真该好好谢谢你。”
孟熙娴笑眯眯的走到皇上身后,手轻轻的搭上皇帝的肩膀,动作轻柔的给皇帝按起了肩。
“年轻的妹妹们也有能替陛下分忧的,臣妾不过是入宫时间久,做起来顺手,陛下也要多信任妹妹们,多给她们些机会才是。”
“再者说,就算个别嫔妃惹陛下不悦,后宫妃位四角齐全,贤妃丽妃都是老人了,陛下还能信不过吗。”
皇上皱了皱眉:“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阿娴觉得这次的事......可会是有人刻意。”
孟熙娴垂下眼睛,毫不惊慌的偷换概念:“陛下何出此言,凶悍者持刀杀人,不怪凶手,竟要怪罪给刀吗。”
皇上皱了皱眉:“自然不能。”
孟熙娴换了个位置,手指轻柔,嘴里说:“同理呀,罪过被昭于天下,不怪罪于犯罪之人,竟要怪罪给让陛下看见这些事的人吗。”
皇上按住孟熙娴的手,转过头:“你的意思是、即便真的有人刻意而为之,朕也不应怪罪吗。”
孟熙娴轻轻的抽出手:“陛下是难得贤能的君主,阿娴相信陛下有足够明辨是非的能力,犯罪之人究竟是否有罪,陛下心中、还不跟明镜似的吗。”
孟熙娴语气温和缓慢,娓娓道来,皇帝听完却皱起了眉。
“皇后、残害皇嗣、私通邻国,威逼操控朝中重臣,侮杀先皇后,试图杀害嫔妃抢夺皇嗣…罢了、罢了。”
皇帝似乎在自言自语。
孟熙娴走出书房,脸上依然是一片温柔,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梅妃妹妹,你在天之灵,可还安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