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二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汝)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三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这是《召南·行露》,说的是一件婚姻官司案,但也有很多疑问,至今仍未圆满解决。
根据前人的解释,大致有这样几说:① 女子因男家婚礼手续不完备,拒绝结婚,男方便告到官府,她却坚决不答应。② 女子因已另嫁他人,男方却仗势威迫她,以致涉讼。③ 女子因丈夫家境贫困而回娘家,丈夫控告她。④ 女子和男子曾经来往过,由于某种原因,不愿成为夫妇,男的就去控告。⑤ 也有以为是守礼的贫士不愿与势家结婚,被女方控告。
第一章里的三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譬喻还是实写?如果实写,它和下文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
厌浥,指潮湿。这三句的意思是:道路上都是湿露,我难道不想趁着早夜,怎奈路上多露。露水本用不着如此忌惮,当指某一种阻力。不管怎样,她对他(情人?)原有感情,她之不能践约,并非出于本意,与《王风·大车》的“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有仿佛之处,而和下二章严厉的口吻,坚决的态度大不相同,前者尚是婉却,后者竟是严斥。俞平伯说得好:“夫上章曰‘岂不夙夜’,似于义应往,而下章则曰‘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又何其言之斩绝耶?一诗之中,上下三章,而口吻神情宛出两人之口,岂有说耶?”(《论诗词曲杂著》)下又引宋王柏《诗疑》之说,王氏以刘向《列女传》所引无第一章,故疑此章为“乱入”。又引宋王质《诗总闻》说:“首章或上下中间,或两句三句,必有所阙;不尔,亦必阙一句。盖文势未能入雀鼠之词。”俞氏以为“乱入”之说不一定对,但王柏所疑,却有注意之价值。王质之说则甚当,即当有阙文。总之,以第一章和下两章合观,俞说确颇有启示意义。
还有“谁谓雀无角”和“谁谓鼠无牙”又怎么解释?
麻雀本来无角,谁都知道,现在说“谁谓雀无角”,岂非多余?但也可解为虚拟之词:雀如无角,何以穿我屋?可见雀是有角的,问中实已有答意,方玉润《诗经原始》所谓“雀无角而穿屋,不谓之有角不得也”。诗歌是文学作品,为了强调对立方面的力量,这种无中生有、夸张虚构的手法原是允许的。可是鼠是有齿的,故能啮物,这也是谁都知道。前人以为鼠有齿而无牙,说得泥了。这里的牙和齿实为一事,我们平常也多是牙齿连称,绝少将两者分得清清楚楚,此章中所以不用齿而用牙,因与“家”字为隔句押韵,正如墉、讼之为隔句韵一样。但如果依照我上述的“谁谓雀无角”之说,又不合全诗结构,因鼠之有牙,并非虚拟之词,与雀之有角的假想截然不同,所以我对自己的解释仍认为不惬当。一说角指鸟喙,鸟喙尖锐故谓之角,觜为嘴的本字,故从角。可备一说。
今就此三章来看,这一案件的情节大概是这样:这一对男女本来相熟,男的还约她相会,女的有顾忌而婉拒。后来不知什么缘故而起了突变,男的便去告状,想把女的关进监狱。这似也可从反面说明两人本相接近,后来女的拒绝,故男的愤而告状。女的自然痛恨他狠心,以雀如无角,怎能穿我之屋,你如没有家里权势,怎能使我坐牢而为此诅咒之词;但我即使坐牢,仍不会依从,因为你成立家室的手续不完备,照旧说便是礼节上欠缺缘故。是否托词,自不得而知。
这样理解未必恰当,但对疑问多的作品作研讨探索,却别有一种情趣,邢邵(子才)所谓“日思误书,亦是一适”,心理上正有相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