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二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麕即獐,死獐是打猎后分得的獐肉。白茅洁白柔滑,古人常用以包肉类。吉士,对男子的美称。朴樕,小木。脱脱,慢而轻貌。感,犹言撼。帨,腰带上的佩巾。尨,多毛的狗。尨是“犬”字的形变,彡是毛饰,所以髮鬚等字皆加彡。鬚的本字为“须”,頁是人头。
这首《召南·野有死麕》,古代学者绝大部分都承认主题是写男女相爱,但发挥的议论却不相同,有的说得很滑稽。《诗序》说是恶无礼,刺淫奔,正是“天下大乱,强暴相陵,遂成淫风”的景象。郑玄还说发生于“纣之世”,纣王又被当做了箭靶子。又因诗中的男子既是吉士,那么,这个女子自必为守身如玉的贞女,贞女怎么会受人引诱呢?那是因为她在世风日下的时代,男女之间奔走失节,举动轻狂的现象太多了,所以恳切叮嘱吉士一定要遵守礼节,不可轻举妄动,所以走路时要稳重,像舞台上的八字步,见了面不可动手动脚,不要使多毛狗叫出声来。《毛传》说“非礼相陵则狗吠”。这话如果不是为了卫道,倒也对的。荒村夜晚,一片寂静,狗一闻脚步之声,自然会汪汪汪地叫起来。高启《宫女图》:“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这是写皇宫中的隐私。
朱熹说第一章云:“南国被文王之化,女子有贞洁自守,不为强暴所污者,故诗人因所见以兴其事而美之。或曰赋也。言美士以白茅包死麕,而诱怀春之女也。”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中针对朱说,有一段很巧妙的辨正:“以今观之,‘或曰’实即朱子之意,惟不敢明言耳。故顾颉刚说:‘朱子明明知此,徒以有文王之化之先入之见,又有以圣人之德之权威,故不能不如上释。明明是自己意思,却加上“或曰”,何胆小如此哉?’……总之,朱子于《诗经》不愧为廓清扫除之功臣,然其工作大半失败的,因见得到,做不到故耳。吾辈宁以‘或曰’之说为朱子之本意而朱子自说实作古人傀儡耳。”这也是理学家的悲哀,明明意识到了,却还是羞羞答答,以袖掩面。倒是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直截了当地说:“定情之夕,女属其舒徐而无使帨感犬吠,亦情欲之感所不讳也欤?”
此诗内容实很明白,有女怀春,年轻的猎人(或武士)便包着野味去讨好她,后来这个姑娘答应了他的要求,一面叮嘱他来时要悄悄地,不要触动她的佩巾,免得发出声音(这是为了强调要他谨慎),不要使狗惊动。这种事情当然怕人知道,脑子里却不一定有礼与非礼观念。
这样的歌词,在后来的民歌中就多得很,顾颉刚便在《吴歌甲集》中找了这样一首:“结识私情结识隔条浜,绕浜走过二三更,走到唔笃(你们)场上狗要叫,走到唔笃窝里鸡要啼,走到唔笃房里三岁孩童觉转来。”“倷(你)来末哉!我麻骨门闩笤帚撑,轻轻到我房里来!三岁孩童娘做主,两只奶奶塞仔嘴,轻轻到我里床来!”这歌中的女子却已有孩子了。
顾氏又依照胡适的指导,在王次回(王彦泓)《疑雨集》卷四中得到《无题》一首:“重来絮语向西窗,奉坠罗衣泪一双。臂钏夜寒归雪砌,鬓鬟风乱过春江。金堂地逼防言鸟,茅舍云深绝吠尨。郎肯爱闲须一到,阿家新醊正开缸。”王氏以写艳情诗著名,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三,也录王氏《无题》诗四首,其第二首的“密约夜深能待我,吃虚心细善防人。喜无鹦鹉偷传语,剩有流莺解惜春”,可与上述之诗并观,但出于文人之笔,且刻意求工,词多浮藻,在真率自然上便远不及民间作品。
以上各篇从《周南》、《召南》中选来。汉儒以为《周南》、《召南》指地域,《周南》大抵在今陕西、河南之间,《召南》大抵在今河南、湖北之间。时代有的是西周,有的是东周。二南都属于“十五国风”,有的学者以为应从国风中分出,独立成一项目。从内容看,二南大部分为民间歌谣,有的非常精彩。
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释南》以为“南”是钟铃一类乐器,由乐器衍变为乐曲的名称。从“南”字字形看,也有些像,便是手执的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