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今日可好?”
“容爷爷,吃了碗豆腐脑,很好很好。”亓景昨晚输了局游戏,大早上的起床骑车去给亓二哥买牛肉汤,亓景初中时学校对面有个美食街,街巷里一家牛肉汤特别对亓二哥胃口,总用各种方式奴隶亓景帮他带一碗。亓景对那一口牛肉汤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一直认为天下粉丝一个样,远没有鸡丝豆腐脑诱人。
“爷爷喜欢豆腐脑吗?”
“年轻的时候,下乡,住在一个磨豆腐的老乡家里,干活累了闻闻那豆香别提多有劲了。也只有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口豆花,好吃呦。哈哈,小殿下,喜欢豆花?下次让你容姨给你做。”容老年纪大了,有些老年病,不能吃豆制品,豆花也多年没有吃过。
“我每次去,容姨都让我吃好多好多,我都要胖十斤了。”与魂铺包饭,不过是在容家吃,亓景家里没人烧饭所以每天中午都跟着容辞一起去他家蹭饭,容妈妈喜欢女孩可只生了容辞这一个儿子,亓景去后就出现了以下情景:
“景景啊,鸡翅好吃吗?可乐鸡翅喜欢吗?多吃点,还有椒麻鸡,是不是太远了夹不到,容辞,把菜端景景面前。”
“景景,阿姨前几天陪你容叔叔出去吃饭,那个酒店的汤非常不错,明天我们就去那吃午饭,去尝尝,看你喜不喜欢。”
“小龙虾想吃吗?阿姨让司机去接你过来。不用管容辞,景景你来就行。让那臭小子看铺子。”
亓景一想到容阿姨就是各种美食,容辞说过阿姨没生他时做过一档寻世界美食的节目主持,不知道亓景是哪个特点,居然把他妈的吃货本质又激发出来。摸摸自己又多的一圈肉,亓三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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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司宁偶尔回来一趟,大风却是和亓景告了假,两个星期没见人影。
“亓三,爷爷让我带你去看看他,他这几天闹着出院,昨天居然自己偷偷去办出院手续。”容辞打着井水,脚边伏着一只长得像羊的小狗。
几日前,容爷爷昏倒在容家中,老爷子其实没什么大毛病,一些老年病,这几年饮食上一直都有控制,可能是听亓景提起豆花,勾起了老爷子馋虫。容辞回家发现晕倒的爷爷时,厨房桌上还摆着半碗没吃完的豆花。
亓景心里一直惦记这事,容辞说完,就发消息给哥哥说了晚归的事。
去医院的路上,天空像是清水中罐了一瓶蓝色墨水,有浓稠的像墨的一大块,也有荡开的微微湛蓝,亓景默默跟在容辞身后,嘴已经抿成一条线。
预报说会有暴雨,前几日都有打雷,却一滴雨未下,天气燥得人难耐,亓景并不怎么发汗的体质这几日也总是后背全湿。容辞在铺子时全靠井水活命,现在出来了,整个后脑勺都能看见汗光。
医院,嘈杂喧嚣还有浮躁,来往人们的目光中都在无声的叫嚣。神圣这个词能让人联想到哪些场所?教堂、医院、喝着热汤的孤儿院或许还可以带上严肃但永远有光的学校。
神圣该怎么解释呢?听说在妈妈的脸上可以找到,可是亓景很小的记忆已经模糊,一片水光让她更看不清妈妈的脸,她试着从最幸福的事上找答案,刚刚出锅会流出蛋黄的煎蛋是神圣的吗?哥哥打开门倾泻出的光算是神圣吗?门口热昏倒地的狗对冰凉的井水?亓景知道她的方向错了,这很普通,这不该称做神圣。可是她对医院充满恐惧,医生的经验法则不能救她,她抗拒着,不想用一堆药物和所谓的病例降低幼小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那些让我忘记应该怎样死去,毕竟我还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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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今日好吗?”
容爷爷坐在病床上,面上有些蜡黄,想必在医院呆了几天是压抑了他,往日爷爷三天两头去铺子解闷,一路步行回容家根本不会喘气,如今穿着一身病服却并不显颓态,看见亓景更是精神抖擞,掀开被子下床来迎。
亓景坐在病床上有些尴尬,吃着鸡丝豆腐脑更是尴尬。
“小殿下,好吃吗?我一口都没偷吃。”
亓景‘啊呜’一大口,边吃边拼命点头。
“你阿姨上次买了碗带给你,我偷吃了口,他们就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去看你。知道你今天要来,豆花是你阿姨带来的,我可是一口都没偷吃。”
容爷爷的声音本来洪亮沉厚,现在带着些委屈,亓景本来怕爷爷看着眼馋正快速的吞着豆花,听这一段话,一大口直接顺着喉咙顺了下去,呛得小姑娘一阵咳嗽。
容辞忙着收拾垃圾,留亓景陪容爷爷说话,容爷爷喜欢听铺子的事,亓景便说了容辞中午救了一只热昏在铺子门口的小狗,小狗长得丑,可能是脱毛期,看着像只羊,容辞不喜欢,小狗却天天跟在容辞身边。亓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还把怪人的事说给爷爷听了。
“他的一生剑气传到小殿下身上,小殿下有什么不适吗?”容爷爷突然一问,亓景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剑气这件事。
“没有,可能是我自己也没发现。”亓景照了照镜子确实没发现自己瞳孔有变色,头发有变白,她身上唯一有些不适的,就是爆涨的一圈肉了。
“哈哈,没事。小殿下小时候怕医院?”
亓景抬头看容爷爷,容爷爷就算了老了也依旧清明的眼睛。这个爷爷对她很好,一直关心她好不好,总是直接的给她关爱,像一棵老树护着她和容辞。这个老人是贪生怕死的她还可以相信的人。
“没有,我小时候,医院救了我的命,它杀了我妈妈。”
神圣降于苦难,苦难永远不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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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纹一圈圈数过去,一些难过的事情就是陷在其中的尘垢,我们跨过一道沟壑,向着中心前进,曲折蜿蜒,我们可能会遇到烈火烧灼,指纹出现空白,道路失去方向,可能一道伤疤横跨,触目惊心。在我们最后到达死亡时,除了那小小的一圈给我们安息,再无出路,我们站在那里眺望,看见了什么?不过是一路走来的勉强。
痛苦都已经结束,悲欢全凭人定,努力变成一个善良的人,在本性的纯良和痛苦的磨砺后,励志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亓景有一个发小名成苑,成苑妈妈死于车祸,肇事者逃跑被追回时,笑着痛哭的成苑在平静后和亓景说了这句话。
亓景一遍一遍的搓洗着双手,像温馨提示上画的勤洗手步骤一样,她不厌其烦的麻木效仿,手心、手背、指缝,无处不在的消毒药水味道,那种白色布料透出的味道。她又对着之前的步骤重复洗了两遍,走出卫生间,她刚刚和容爷爷说的那些,那些魔鬼,那些鲜血,那些流动的水,都要被冲进下水道,留在卫生间,一点不剩。
“你已经长大了,不用害怕。”
亓景听到了一个声音,是敲打沉木发出的声音,坚硬而富有弹性,会是鱼鳞云杉吗?不,不会是一块面板。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一次亓景听得更仔细了。所有人都没有对此感到好奇,他们似乎都没有听到。
“你喜欢豆腐花?喜欢卤水点的还是加石膏?”
声音带着些粗粝,像是从很厚的地方穿过,低沉,有了大提琴奏鸣的错觉。亓景回忆出来了,怪人离开的那天她也听到过这个声音,它说,院子里古老的树说:
“终于回来了。”
树根连绵在地下,它们筑起比人类道路更密集更全面的信息传送系统,它们在地下千姿百态,亓景站在它们之上。她轻轻回答古老的树:
“我喜欢南方的豆脑。”
敲击沉木的声音又响起了。
“在清晨,还有露珠的时候,一起去吃豆腐脑。”
亓景一直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有病人拖着吊瓶请她让一让,有打扫的阿姨拜托她去空旷的地方,她被推推搡搡最后在一个窗台边回过神,没有了,那个声音没有了,手上的水珠早已经蒸发,她要等待的那个声音在说出那句话后消失了。清晨,露珠,豆腐脑,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好饿啊。
她等得好饿啊。有人在不怀好意,有人在兴风作浪,她贪生怕死,她苟且偷生,天灾没有杀死她,人祸也没有,她活到了成大,长大了,不要害怕,她要告诉姐姐,那个人出现了,那是她所有的好时机,而这一天,是小怪物熬过了许多暴击终于等来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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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走出一位带着口罩一手举着吊瓶一手叉腰的病人,这个病人走一步停下喘口气看一眼亓景,慢慢哒哒的走到和亓景一个水平线的位置,突然嗷了声:“血,回血了,我晕……”长发瘦弱的女人没吐完字,身子一斜,这一斜也比较有方向,退了两步,正正歪向了窗户,小姑娘始料未及,下意识张开双臂,低头,一个病弱女子,很香。
亓景手臂僵硬,看着怀里人因为个子太高而露出的脚踝,她有些无奈,是抽搐吗?倒在她怀里,腿居然还这么直,很显然不是,环在亓景腰上的手从她接住人后就没松过。
“狐狸精,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