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景高三时喜欢一个人,在枯燥艰难的时候看过一句话,然后像座右铭写在自习室的桌子上,当时心虚,只敢用铅笔轻轻的默写,过了两天,又偷偷回去用橡皮擦掉。那句话摘自某个杂志,可惜后来互相换看杂志书,亓景再想去找就怎么也翻不到这句话。这句话可能是出自某个励志人物传,又或者是高三激励语录,在卖掉高中资料时,亓景每一本都打开看了看,最后在一个草稿本上又看到这句话。
希望是我,最后是我,千万是我,拜托是我,必须是我,只能是我,熬到最后那个人一定要是我。
与魂铺走来沈二小姐的那个人时,亓景猛然就想起了这句话。人的生命很难得会遇到一个不用提及姓名,念念不忘还故作生疏的称为‘那个人’的人。沈二小姐的那个人满头白发,眼睛混浊。
这个老者进来时由容辞搀扶着,两人相谈甚欢。等走到内院看见树下的沈二小姐,老者就沉默了,匆忙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道:“我见过你?”
他的眼睛混浊,而今晚月色很美,沈二小姐的侧脸勾勒在银辉中,光彩炫目。
沈二小姐:“可能见过。”
老者摇摇头,混浊的眼睛因为失望而闭起来:“不不不,是我记错了,没见过没见过,老糊涂了。小姐,听说是你让我过来的?”
沈二小姐年轻时的模样如五月盛开在骄阳下的牡丹树,让人费解在骄阳之下如何能这样肆意绽放还朵朵美丽,她坐在古树下看着这样容貌时喜欢的人,眼睛里都是落寞:“是想问你一本书。最后的告别,先生读过吗?”
老者思索了一阵,道:“年轻时读过,还是我一个朋友托人从国外寄给我的。不过人老了,内容都记不清了。”
沈二小姐抹掉脸上的泪,声音依旧平稳:“我年轻时和先生有过几面之缘,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后来匆匆离开,没有和先生好好道别,心里一直记挂着,不能好好离世,听说先生今天会在这里路过,所以就劳烦先生来一趟。”
老者点点头,容辞请他坐在石凳上慢慢聊,老者摆摆手,说不耽误太多时间,仍坚持站在与沈二小姐的一丈之外。
两人最后聊了几句,大多是老者说他的生平,一生未娶,小镇书店,是段安逸且平凡的一生,沈二小姐从擦过眼泪后一直微笑看着老人,不时随老人的话问一些琐事,如书店几点关门,顾客中学生占几成,老者会在讲完一段经历后回答一两个问题,有时说得入迷就完全忽略其他声音,好在沈二小姐也并不追究答案,微笑从明媚到克制然后慢慢多了包容与沉迷。
在院里看不见月亮时,阴差来提醒时间不早了,亓景和容辞送老者到黄泉口,看着老者消失在柳叶下。
容辞一看没人影了,立马没了乖巧严肃的模样,打着哈欠挂在亓景身上:“亓三三,我知道你又要开始矫情了,什么悲欢离合,郎情妾意的,不过,你自己收住,我要困死了,少爷我要去睡觉,麻溜得去睡觉。啥事你去和树说去,又是开车又是送客,。”
亓景一脚还没踢过去,就看见一片红衣,接着容辞两个后空翻,一个脸贴大地,完美从亓景身上飞出然后落地。
亓景拍拍衣服,认为司宁角度选得实在太好,完全没给容辞一点投降认怂的机会。小姑娘憋着笑走到容辞身边,和司宁告别,试试方向找了个省力方式,拖着容辞就回去了。
沈二小姐仍坐在院中,风把月亮吹进了云里,离开的人走在黄泉边,浪涛声将一点点冲刷掉来往的记忆。
“沈二小姐,我想听你说说我们老板。”
亓景套了个外套,端着小板凳,外套帽子盖住了小姑娘每天张扬的头发。沈二小姐细细嗅了嗅空气中的草木香,觉得这姑娘像是竹林间的风,所见所闻都是人间至纯,只是她在与魂铺。
“他是隐秘在世上最爱你的人吧。”
第二日,沈二小姐随阴差到地府,因为逗留人世太久,身上的尘气太重,需要在阴曹地府任职五十年再去投胎。沈二小姐走的时候,亓景请她在木牌上留下姓名。
小姑娘现在爱上了奶茶,有点零花钱就呆在奶茶店,几乎清河街的所有奶茶店都留下了小姑娘的便利贴,后来喝奶茶喝破产了,小姑娘突发奇想要在与魂铺也弄一个留言墙,怪人叔叔的名字是由大风代写,所以真正第一个在与魂铺留下姓名的就是沈二小姐了。
沈二小姐啃着鸡翅疑惑:“姓名?不是有与魂契簿吗?”
亓景星星眼:“写吧,姐姐,什么五星好评啊,会回顾啊,你有啥心愿也可以写下来,就当是你这几天吃喝玩乐的报酬了,不好好写对得起你手中的鸡吗?。”
沈二小姐抹掉手上的油拿起笔,许久没写字,拿毛笔时手都会发抖,细算起来,上次拿毛笔认真写姓名,还是少年时给书落款,因要送给突然喜欢的人。
“沈旧宸。”
她这一生,都是往日时光,喜欢旧的书,爱回不来的人,‘宸’字最后一撇写到了木牌外,如今她要离开,灵魂在与魂铺呆了数百年,她在把木牌递给亓景时,终于找到些可以对小姑娘说的过来人建议。
“我的一生都是为了告别,从没想过得到,自怜自艾糟蹋了最好的时候,小殿下,希望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求所愿都能成全。”
站在一旁的容辞瞧准时机,从人堆里挤出来,故作深沉道:“沈二姑娘,先等等,有本书想送给你。”
沈二小姐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容辞,停下脚步,疑惑有什么书需要送给即将离开人世的她。
“是本老书了,沈二小姐连这个木盒一起带走吧。”容辞手中端着一个木盒,木盒简单,没有雕花也没落锁。
沈二小姐迟疑了一下,心里幻想出一本书,自知是自己多虑,摇摇头否定了。打开木盒时浓烈的陈旧书香扑面而来,残缺的封面,字迹依然清晰。
遭受过亲人残杀和百年孤寂的美丽女子猛地收回手,如受重击瘫软在地,亓景慌忙来扶时好奇瞟了眼木盒,一个人不为人知的两世就这样暴露在人世,暴露在不曾想过得到的姑娘面前。
《最后的告别》译:沈旧宸。署名写在书的右下角,有些破损,‘宸’字上横着一道折痕,整个字因为最后没有收好尾的一撇勉强认出。
阴差带走了沈二小姐和木盒,容辞把两块木牌挂在院中古树上,与魂铺回归平静。心里一直记挂此事的亓景听从大风建议,带着与魂契簿找到老者生前的小镇书店,做上火车走了土路,顺着河流往东走第三座桥,在桥的不远处亓景找到了老者的书店。一栋绿色外墙两层小楼,墙上挂着招牌:念旧城。
亓景回想了草稿本上的那句话,心里有了新的感悟:那个人是你的希望你的最后你的所有恳求,却念念不忘不敢开口。你是那个人的今世不遇,前世难得,坐桥头翻旧书,念得城旧人也旧,一人白头,叹妄生。
一连好几天都在郁郁寡欢的亓景把裤子随意卷到膝盖上,把与魂契簿往草地上一扔,破口大骂:
“三清二混子,都他奶奶的矫情病。”
骂完一屁股坐在与魂契簿上,脚探进河里,躺在草地上大笑。
河水清冽,土地柔软,闭眼安静让河中小鱼咬了半晌,亓景站起身,拍拍身上粘的杂草,凝视压倒杂草陷入泥土的与魂契簿。
“要不然就比一比,最后是你压倒我还是我撑起你,侥幸我没死,你要把那个人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