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视身边的我,径直走进了那间恶臭的房里。
左脚跨出一步,迈进门槛,涌上心尖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惊。
巴掌大的屋子,所有能透进光的地方都被封的死死地,桌上的食物早已腐败,地上屎尿成堆,一大群说得出名字和说不出名字的昆虫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周世显一脸胡子拉碴,邋里邋遢,颓然的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
一旁的丫头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蓬头垢面,被一根绳子拴在柱子上,就像条死狗一样倒在地上,嘴角的哈喇子流了三四尺,翻着白眼的脸上只写着“生不如死”四个字。
强光过后,双眼逐渐适应的丫头似乎认出了我,欢实的叫了起来,“公主!公主!”
那模样,宛如一个智障。
举步维艰,我慢慢靠近周世显,蹲在他跟前,一声“世显哥哥”后,潸然泪下。
他的双眸因我的声音闪过一丝光,瞬息又死了过去,像被妖怪勾去了魂魄,空剩一副皮囊。
我曾无数次憧憬过我们三人的未来,成千上万种可能,被击得粉碎。
这让人窒息的绝望有如一把利剑,割去了我的五官六识,眼中只剩下那个曾经冠绝太医院的天才少年。
当我颤抖的手触到他脸颊时,生平第一次因内疚而露出惧怕的神色,眼前的周世显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空洞的目光一直向前,仿佛穿透了我这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
这大致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世显哥哥,乐儿需要你!”我亦反感自己的无情,可是他必须立刻、马上振作起来。
抓起他满是僵疤的双手,反反复复的捏骨检查,情况却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糟糕。七八处骨头与筋脉完全碎裂,这意味着,周世显手腕以上的部位已经彻彻底底的报废了。
得不到任何回音的我,怅然若失的走出那间堪比茅厕的小屋,内心无比沮丧。
讽刺的是,一扫数日的阴霾,今日阳光大好,略微刺眼。
生活最操蛋的地方,就是她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将我掀翻在地,可我还是必须立刻爬起来,因为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王铁蛋儿还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等着我去救命……
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暂时还顾不上需要心理辅导的周世显和疯傻的丫头,想到这里,两眼微润,咽喉处传来一阵疼痛。
还好我很坚强,因为此时也指望不上远在他方的冷寒竹,不知为何,竟凭空生出一种孤立无援之感。
思来想去,如今能解燃眉之急的就只剩下师叔了。
他虽有些不靠谱,可堂堂药王治一个小小的箭伤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现在去找他,往返小鹿岭少说也得三天,这一来一去,王铁蛋儿人都凉透了。
本以为自己已被逼入绝境,岂知今日祸不单行。
就在我犹豫之际,济南城响起了警报声,伴随着那刺耳的轰鸣声,整座城瞬间沸腾了。
“清兵!清兵来啦!”
隔着高高的围墙,听见有百姓惊慌失措的高声呼喊,立在院里的四人面面相觑。
别说眼前正发懵的三人了,即便是穿越来的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自成都还没灭了崇祯帝,大清的兵怎么就攻打到大明的腹部来了?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尖锐的轰鸣声,我将所有的线索都联系在一起,大破长城的清军,一心想要攻下南京城的多尔衮……
看来今日必须要搏一把了。
“两位哥哥!”我紧紧的抓住宋致和朱慈的手,“劳烦你们把周世显捆到齐芳斋去,一定要快!”
宋致明显被吓得不轻,露出了那个百分百怂货的神情,“你疯啦,现在扛一个废人去干嘛?你没听见墙外的声音吗?满清鞑子都打到济南了!”
“首先!周世显不是废人!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的大夫了!”我愤愤道,“其次,济南城易守难攻,岂会轻易被破!”
忽然,身后飘来悠悠一句,“我去……”
回头,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周世显立在深秋的阳光下。
他浑身脏乱不堪,眼珠凹陷,颧骨突出,骨瘦如柴。看着我露出一抹温柔笑,缓缓道,“妹妹若觉得我还有用,我便去……”
我从来都是很感激他的,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伤春悲秋的好时候。
救人如救火!
可我还没有办法直视周世显清澈的双眼,若不是我执意要救多尔衮,也不会毁了他大好的一生。于是别过脸对宋致道,“给他吃点东西,然后扛去齐芳斋,一定要快!”
宋致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倒是向来少话的朱慈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道,“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去吧。”
“朱慈哥哥,拜托了。”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就被大步流星的楼雨拖走了。
她不知何时从屋里提出一个大药箱,拽上我就跑,一面跑还一面计划着,“来不及了,一会儿我主刀取箭,你帮我打把下手……”
叽叽喳喳说了大一堆,我却半句都未听进去。
倒不是我无礼,只是刚起步不到五分钟,我的两条腿就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许是看我一副死人相,楼雨终于肯松开我的手,任由我蹲在地上,像个肺痨鬼一样长气出短气进。
直是要了亲命了。
等这些破事儿平了,我一定要多锻炼身体,否则危急时刻,逃命都成问题。
精疲力竭之际,恰逢管家引着宋大人遣来送口信的两名官兵。遇见免费送上门的劳动力,岂有不用的道理!
如今的我定是满头大汗,双唇发白,脸色发青,演都不用演,双眼一闭,闷头栽倒在地即可。
闭眼时,我还不忘悠悠道一句,“快带我去见夫人!”
果然我一倒,立马就把这群人给唬住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姐背起来!”随着王管家一声惊呼,我被人放在了一个宽厚的背上。一股汗臭味立马窜进鼻孔,还混着廉价胭脂水粉的味道。
若不是经了刚才那一遭,我定会发呕。
楼雨最懂我的小心思,另一个官兵替她提药箱,她紧跟在我身后,闷声不响的揪了一把我的屁股。
臭丫头下手挺狠的,疼的我抖搂一下,怕被识破,又装模作样的嚷了一声,“夫人!”
半睁开眼,这才发现,宋府的家丁们大半都进了内宅,十步一人,手里都还攥着棍子,看来是戒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