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
王维起身,将琵琶立在身前,轻鞠身行礼。
“王兄果然没有骗我,摩诘诗作极佳,乐律更是精彩!我问你,这是曲子叫什么?”
玉真公主玉手托腮,螓首蛾眉,素齿绛唇,莞尔轻笑。青色道袍,却也掩不住曼妙身姿与绰约风韵,雾鬓云鬟,好似藏着三千烦恼愁绪和无尽婀娜感情。
王维躬身又行一礼,眼目低垂:
“摩诘班门弄斧,真人过誉,此曲名叫《郁轮袍》。”
“不必再叫我真人,称我持盈便好。”玉真公主笑道。“对了,说到作诗…”
她顿了顿,“两年前我在剑南,遇到一个尤擅作诗的少年,与你年轻相仿。他的诗,不同于你的词秀调雅、严合音律,而尤为俊逸清新、浪漫飘逸。”
王维的心突然跳动地快了,他抬起头来轻轻地看了一眼玉真,又赶忙低下。玉真细细的思索着,似乎那是一段非常有趣的记忆。
“若是你二人相识,定能成为好友。”玉真笑着看向王维,又道,“那少年的名字也有趣,叫做李太白。”
王维心里一惊,面上也有了些许不自在。玉真看王维的样子,奇道:
“如何?你认识他么?”
“回真…持盈,摩诘不认识。”
王维将惊讶压下去,躬身道。
“好罢。”玉真道,又问王维:“我闻王兄言,你此次赴长安,是欲求得功名?”
王维抱拳行礼,道:“家师有命,摩诘此次赴长安正在为赴科举而来,欲求真人相助。”
玉真笑道:“此事容易,摩诘可暂住在别馆,静候科举便是。”
王维从祁王府出来,弯月已然悄悄挂在的枯枝梢头,他骑着黄骠马,随着玉真公主车驾赴别馆而去。
玉真公主将王维安置在她在曲江池畔的别馆当中,此地就在长安城东南边,碧水苍山,风光独好。北上是繁华都城,南下便是终南仙山,而玉真公主本人时常往来于俗世与仙都之间,这曲江别馆则成为了她最常光顾的落脚点,此别馆名为“轩萧观”,“轩”同“玄”,乃是玉真公主的小字,“萧”同霄,一意为好赏乐律、另一意为直通云霄。
王维的心中五味杂陈。他隐隐地兴奋,经由岐王引荐竟然讨得了玉真公主的赏识;他暗暗地焦虑,玉真公主似乎对李白有着难以捉摸的情愫;想到李白,他又默默地沉思,想起一月前太原临行,师傅也提过这个人呐。
也是这样的一个银钩月夜,奚人的十余刺客绝尘而来,将裴宅围地水泄不通,师傅几次想要杀出去,都被那奚人高手联合挡了回去。这几个奚人身法极怪,均使着一支拖着钢绳的月圆弯刀,刀口锐利,似是由镔铁所铸,斩刀立折,十几个勇武家仆都敌不过;钢绳长且韧,即可远掷偷袭,又能近处困敌。
这太原城乃是重兵把守之地,这奚人刺客无声无息地来到城内裴宅,着实令人惊异。师傅带着王维和王缙守在院内,那些刺客也不贸然闯入,隆冬十分,众人高度紧张,饥寒迫人。忽然,月色下几点繁星直直落下来,定睛一看,竟是数枚金钱铜镖,就朝几人打下来。家中的仆卫被刺了喉咙,纷纷死在镖下,转眼间,十余个黑衣刺客便落在院内,将师徒三人团团围住。
师徒三人均用剑,王维使一把三尺隋剑,练搅、刺与斩的功夫,王縉使斩马剑,用劈、格与扫的招式。二人武艺均为精湛,但无奈那些黑衣奚人同进共退,进时甩弯刀直刺,退时收绳绑人,步履一致,配合精妙、毫无破绽。
师傅使一把青龙长剑,剑舞飘逸,刚柔运度一脉相承,那奚人刺客多次想要冲着王氏二兄弟斩来,都被师傅的剑锋封住来路。青光闪动,师傅横起长剑,直向前刺出十余击,只听得长剑破风之声,血光一闪,三名奚人便被封喉倒地。王縉使长剑斩敌腰,王维用隋剑封敌器,二人随即变换身形,一人劈,一人扫,亦斩下一个刺客的头颅。一个带头的奚人大呼一声胡语,剩下的刺客将弯刀扯到手中,换了阵型,更将师徒三人团团围起,目光中的凶狠愈发的甚了。
“摩诘,你带着夏卿先走!”裴旻长剑横扫,剑光凛然,将几名刺客微微逼退。
“师傅!你…”
“莫要再讲!你二人在此,我难以施展剑术!”说着便持剑直刺,将一名刺客又钉在剑锋之上,其余的刺客未见恐惧,更纷纷逼迫上前。
“摩诘、夏卿,可先回蒲州,略做准备便即刻前往长安,奚人是冲我来的,深夜袭来,恐怕边境会有扰乱,我须去幽州前线打探一番。长安乃是帝王要地,两蕃不免亦会派遣刺客过去,你二人宜火速前往长安,明赴科举,暗中调查,务必要守护大唐之威!”
裴旻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夜色当中,只听寒风抖动,月色下剑光闪烁,一阵疾风夹杂着夺命的刀刃朝着刺客斩去,那奚人的包围竟被生生撕开了一个缺口。王维从未感受过如此这般暴戾的杀气,他抓着王縉的衣袖,左劈右斩,从院中杀了出去。漫天的血气骤然散开,王维牵出两匹快马,与弟弟二人分乘,就要疾驰而去,寒夜中骤然听到师傅的声音:
“此去长安,可寻李白,知会于他,既往不咎!”
“王郎君,到了。”
王维骤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名素衣女婢正向他颔首行礼。“轩萧观”的匾额就在近前,青乌瓦片,斗拱硕大,屋檐高挑,红砖木门,虽然形色均是质朴,却庄重舒展,别具王室雄浑与道家清远。
月色皎然,已经是子时了,师傅仍未传来消息,王縉此时正在恐怕亦在奋笔疾书,准备科举。
王维由婢女引着来到别馆内,他轻轻地在廊中踱步,准备去玉真安排给他的北屋休息,忽然看到西北边升起一颗纸灯,灯火忽明忽暗看看不真切,纸灯在寒风里摇摇欲坠,再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王郎君,真人有请。”远处急匆匆走来一名女婢,引着王维向玉真公主的屋子走去。
玉真公主已经走在门前,腰间缠剑,系上了披风。家奴牵来两匹骏马,玉真拉过一匹,又给王维递来另一匹的缰绳。
“摩诘,有要紧事,且随我出门。”
王维点点头,跨上骏马,他和公主一人一骑前后向西北方向驰去,玉真心事重重面色凝重,王维亦是满心疑惑。
月色漫漫,枯枝檐缘在玉真俏丽的容貌上投下片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