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大明宫内干枯的国槐枝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发出细微的哀鸣。
“大家。”
高力士微微躬下身子,轻声道:“亥时已久,请大家就寝。”
玄宗身着赭黄色的胡制长袍,在思政殿的厅前缓缓踱步,不时捋一捋长须,看着窗外的月色沉思一番。
“不急。”
“大家是在想…”高力士试探的顿了顿,“那李十二郎?”
玄宗回身看了看高力士,髭须抖一抖,微微一笑:
“寡人为何要想他?”
“恕老奴直言,李十二虽然年少英伟,善文好武且阅得胡文,然他毕竟只是一介草民布衣,此时獠夷扰内,吐蕃犯外…”
“你是说,李十二年少血性,会惹出更大的事端?”
“老奴妄言,请大家恕罪。”高力士将身子躬得更低些。
“为寡人分忧,汝有甚罪?”玄宗平静地笑笑,仰头看着窗外的弯月,“年少血性,亦是立功业的时候。此时外敌来犯,城中又现大案。据长安县尉呈上的公文,该人犯八成是突厥人,在城内杀人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定是团伙作案。”
“您是说…”高力士心里一紧,抬起头来。
“说说看。”玄宗不动声色。
“吐蕃…”高力士额上冒出点点汗珠,“与那突厥…”
“不错。”玄宗点点头,背过身去低首沉吟,“今晨我已经命寿王赴剑南任职,叫他谨慎行事。”
“大家的意思是…”高力士抬手擦擦额角的汗,“南诏亦欲图谋?”
玄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可不防。”
“可…可这却是为何?”
玄宗并未回答,仍旧看着窗外夜空,残月浩荡,稀星点点。忽然,他猛地转头,瞪大眼睛看向高力士。力士一惊:“大家…”
“快!召太史令来!”
玄宗的意思,没有人能比高力士更清楚。
玄宗的焦急,也没有人能比高力士更懂得。
太史令已被急招入殿,高力士守在殿外。寒风虽冷,可他的心却焦虑如焚。他本可以随玄宗一同在殿中,可是他不愿如此。他每日守在禁中,朝廷内外诸多事务均由他一人裁决,但若有任何军国大事要禀告玄宗,高力士往往都会远远避开,生怕听到点滴言语。
玄宗极爱高力士,朝中人与高力士关系均尚佳,道阿翁乃是“顺而不谀,谏而不犯”,着实是圣上身边的贤良。可只有他自己内心明白,他对玄宗的感情,早已跃过了君臣之道。
高力士抬头看看夜空,明月清风,并无异常,他又看四下无人,便望向北边的帝星紫薇。那紫宸忽明忽灭,星侧太微垣却群星耀目,不似往常。
不过看了一刹,他心中一紧,便赶紧低下头来。私下观星是重罪,对谁都不例外。
帝星明灭,太微势盛,恐怕圣上是为此事而忧。
宫中恐有势大者犯帝,高力士想。李林甫虽然势头正盛,但不过是器狭之人,不足为虑;王毛仲粗野莽夫,且忠心可见;太子仁厚谦和,又绝无结党之事…
太子!高力士心中一震,无论太子是否为太微势盛之源,恐怕绝难脱圣上的嫌疑。此时,但愿李瑛不要做什么…
“高公公!”
一名千牛卫将士急奔过来,焦急之意写在脸上。
“宫中急事,请奏圣上!”
高力士心中一沉,道:“莫慌,大家此时在殿内有要事与太史令商讨,有甚要紧事,可先知会我。”
“是。”将士持剑躬身,道:“太子与鄂王、光王深夜披甲入宫,言欲捉贼,陈将军以其欲为大逆之事,将太子与二王拘起,现正在玄武殿下,待圣上决断。”
“知道了,回陈将军,圣上即刻便到。”
高力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涛汹涌甚是讶异。此时也顾不得打断玄宗与太史令,便回身来在殿门外,正要轻推殿门,那殿门便倏然打开,太史令正要走出来。
“大家。”高力士躬下身子,“陈将军派人报告要事。”
玄宗站在殿内,面目平静,声音中却满是沧然决断,他看了力士一眼,又对太史令道:“林卿,汝且为寡人徐观之,不日将复召汝。”
太史令答一声,离开殿外。
“何事?”玄宗问。
“太子与鄂王、光王…”
力士一句未完,只听玄宗“噌嗡”一声,拔出千牛刀来,厉声道:
“将军且引路,再传千牛卫来!”
“是!”
高力士躬身答道,正要转身带路,忽然听到玄宗长叹一声,凄沧不已:
“嗟乎!果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