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去了趟平康坊,倒是收获了不少情报。”上官婧晃着酒杯,狡黠笑道:“想知道吗?”
“什么?”李白搁下酒杯瞪大眼睛,气道:“不是说好了不出门吗?上官婧已经身死剑南了,你现在是杨玉环!至少要暂避风头啊。”
上官婧嘟起嘴,哼道:“我要不出去,现在你可喝不上郎官清。”
李白被噎了一下,心道喝酒时忘记问来路,如今半罐下肚,再数落上官婧也没了底气。上官婧知道李白担心自己安危,哈哈一笑:“我今天化妆成男子出门的,没人认得出。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大白天谁敢武,况且杨钊也一路跟着我呢,放心放心。”
杨钊也想去平康坊逛逛吧,李白心中笑骂一声。他看上官婧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看来真有收获。好奇道:“平康坊里哪来的情报?”
上官婧歪头想了想,道:“我上次告诉你,康爵坊由宁王创立、玉真接手。表面是舞乐教坊,其实在暗中培养了许多女刺客——我就是其中之一。你还记得吧?”
“记得。”李白点点头,正色道:“我还记得你说过,为劫太子于法场,康爵坊七女遭獓因人埋伏。道政坊一把大火,尸骨无存…自此,康爵坊一蹶不振,玉真也因此赴剑南铤而走险。”
上官婧神情衰颓,她还是很难从七位姐妹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回到长安,就是要找出事情的真相,为她们报仇雪恨。
“其实刺杀本不是康爵坊众女使命,否则朝廷也不会默许它活动在长安城中。”上官婧捏捏拳,沉声道:“宁王和玉真都爱诗词音律。教坊中女子经过千挑万选,丝竹管弦无有不通、填词舞曲无有不会,更不用说个个姿容可人,精于引诱魅惑。”
“其中擅长武艺的女子被玉真留在道观里,擅长乐舞的就进入平康坊,被分派到各宅中。康爵坊众女才貌俱备,在各妓宅中初显才华,往往便能做镇宅都知。而被长安城中达官显贵家看中、去做妾的也为数不少——康爵坊众女俱是年幼是被家中抛弃或卖掉的可怜人,家境不好。做妾,虽然失了自由身,但终究有了生活依靠、衣食无忧了…”
说到此,上官婧又想起玉箫,她在众姐妹中总是昂着头,高傲冷淡、独来独往。无论是姿容还是技艺,极佳的天资让她有轻狂的资本。她本可以接替郑举举的地位,也有自立门户、做镇宅都知的能力,她本是最爱自由、不喜束缚的。难道太优秀也是一种悲哀?她的天资太高,没有人能替代她俘获李林甫的心,重担压在她一人肩上,关乎整个康爵坊的命运…
“所以,康爵坊其实是一个情报组织?”李白沉吟片刻,问道。
“不错。”上官婧饮尽杯中酒,叹息道:“其实无论情报、还是刺杀,康爵坊成立的初衷,是平衡。无论封疆大吏、江湖巨擘还是朝堂红人,只要某人或某势力出现破坏平衡的势头,康爵坊便会出手监视、调查,甚至扼杀。”
“哦…”李白恍悟道:“所以在三个月前,你能如此准确地找到刺杀王堃的胡人刺客。”
“是。”上官婧点头道:“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长安城、乃至整个李家天下平稳、长久。早先宁王创立此坊,深受到皇帝忌惮。后来宁王遭排挤隐退,便极明智地将这一势力交到玉真手中。皇帝与公主一母同胞,又自认在崔湜祸乱中对不住妹妹,自然对玉真很好。康爵坊便这样在皇帝的默许下成长起来。”
“道政坊中牺牲的七女都是玉真身边武艺最好的,可惜那时李林甫府上线人被识破,情报泄露,才中了埋伏。自那之后,又有来路不明的敌对势力落井下石,明里暗里打击康爵坊情报网,失去了不少有生力量。玉真心灰意冷,躲进终南山下别馆中,也无意重整旗鼓。”
“在剑南时,我一直想不出獓因人究竟出于什么理由,在夹子沟伏击玉真与突将。”李白抚着额角,思索他在剑南的所见所闻:“一者,肯定是希望消灭突将弱化剑南防卫,以便通过大圆满控制边境局势。二来如你所说,既然康爵坊以维持平衡为使命,若有人想打破平衡,就势必要先瓦解它…恐怕这就是为什么獓因人要以玉真为目标。”
“虽然玉真性命无虞,可一再失利却让她信心瓦解。”想到此,李白轻叹一声:“康爵坊不再有制衡能力,恶人的诡计也算得逞…”
“虽然遭受打击…”顿了顿,上官婧眼睛里露出神采:“但康爵坊的情报网仍在运作。”
“你记得张宥向我们展示的羽毛和那小罐吗?”
李白点头,从衣袋中取出那只自昌明驿馆带出的褐羽——自知道那是重要物证,他一直带着身上。将那羽毛放在掌心,李白目光热切地问道:“有信鹞在长安驻点的线索?”
上官婧苦笑摇摇头:“偌大长安城,每日有无数禽鸟飞落驻留,谁能看得到那些鹞鹰落在何处?但你既然知道驿馆内鸽房,也听人说起过驯禽不易吧。”
李白点头。这是在裴旻门下习剑之余,师傅当做奇闻佚事讲给他的:张九龄相公自岭南入仕,带信鸽以传家书,称之为“飞奴”。宫内五坊使见之有趣,便请张九龄抽空传授驯养技巧。而后者不加隐瞒,更将驯养技艺写成手册以供圣览。
皇帝本就擅于狩猎,驯养禽鸟更是在行。当即大喜,命五坊驯养飞奴,又令边域各道在驿馆中暗置鸽房,以供传递民情、官声之类不甚机密的情报,若遇战事也传递敌情——飞鸽传信时效虽高,但毕竟路途遥远,难免遭遇猛禽、狩猎等不测。机要情报,仍是驿马传书更为稳妥。
他还记得裴旻师傅对驯养信鸽的描述:“选出良种后,带着健壮的飞鸽往返两地数次,一处休憩,另一处喂食。像是据长安千里之外的河西、剑南这类地方,更要在沿途驿馆设立数座鸽房以交接传信。驯出几只堪用信鸽,往往要半年之久,更不提花费的人、财、物,以及途中损耗。”
“不错,不错。”见李白对此事极为了解,上官婧满意的点点头道:“驯养信鸽尚且不易,更何况是猛禽鹞鹰呢?鹞子常被驯养用于狩猎,不但迅捷善飞,且凶猛而有耐力。论起远途传信,实在比飞鸽强太多了。但因其野性难御,宫廷五坊请了许多胡人牧师,才勉强驯养出几只堪用。你想想,若要驯养出能传书的信鹞,这得花多大气力?”
李白皱起眉:“只能是权贵手笔。”
上官婧正色点头,补充道:“懂禽鸟的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