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公。”
侍卫走上近前。
“死囚押到了,明日应受斩刑的。”
吉温慢慢地转过身来。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着一副苍白的面孔,个头很高,但非常瘦。放在谁那里,都无比普通的鼻子、普通的眼睛和普通的嘴,但当它们凑在吉温脸上,便是谁都过目难忘的。
侍卫是第一次看到吉温,他只看了一眼便赶紧底下头去。他听人讲,吉大人的眉目之间藏着一副阎王钦赐生死簿,一颦一笑便可决人死生。
“好。”吉温面无表情,声音轻轻的,好像没有对任何人说。
“将他置于北边的屋子,等我令来…”
他轻轻咳了几声。
“便死命地打。”
哭嚎哀鸣之声骤然袭起来,整栋院子都在喊痛声中颤抖。
院中侍卫的手掌已被自己的冷汗沾湿,他的心“砰砰砰”地砸着胸腔,呼吸声愈发的紧促,几乎连刀也握不稳了。他原是安西府的军人,上阵杀敌、血溅黄沙也未退却。但他这才发觉,原来打在他人身上后这肝胆俱裂的哭嚎声竟比自已一死更要可怖。
吉温径直走去东边的屋子,轻轻地推开门。一股腥臊味扑面直来,他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便转而向屋里那窝在墙角、浑身发抖,身着绿色官服的男人温柔一笑。
“林员外,别来无恙。”吉温苍白的脸上挂着沉静的笑意,向后招了招手。
“进来吧。”
两名面无表情的皂隶持杖进来,身上黑衣的血迹斑驳,粗黑的木杖顶上粘稠一片,几股稠血缓缓的坠下来。
“林员外,邻屋王郎中已经招了。”吉温还是沉静的笑着,双眼眯成了一段细线。
林员外死人般的面庞一片蜡黄,冷汗从每个毛孔冒出来,通身上下仿佛刚出浴一般。适才鬼哭狼嚎之声撕心裂肺,不绝于耳,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只恨自己没有勇气了断。
“您若愿招认,向我讨笔墨便是。”吉温缓缓的转过身离开东屋,道,“黄昏之后,恕不供应。”
随后,吉温走向西边的屋子,那里住着王郎中。
夕阳洒在院内,吉温手持两份供状,微微笑着。
“何苦呢。”他轻轻掂量着供状中出现过的名字,眼睛又眯成了一道短线。“罗狱织罪,南山白额兽不足缚也。”
“吉公。”
家僮的声音传来。“李相公有请。”
“哦?”吉温不由得惊讶,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时李林甫唤他何为?
“来人面色很不好,想是相公有要紧事。”家僮接着道。
“告知差人,我随后就到。”吉温道。
吉温急匆匆的乘马赶赴李府,快马加鞭。
夕阳已经斜斜的坠在城外,不多时便要宵禁了。这是李林甫找他过来,不知是多么重要的事?
“吉公。”门前的侍卫牵起他的坐骑。“快请,李公已经久候多时了。”
吉温擦擦额角的汗,由小奴引着穿过门廊。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两侧的屋门檐影,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小奴将他带到了一排不大的阴面屋子前,轻轻敲了敲其中一间的门。
和昨日又不同。吉温心想,世间传言李相公每夜三换卧房,连家人都不知他身在何处,我原以为是世人夸张,今日看来,一日一换倒是真的。
“吉温!”
直数去第四间屋子里传来一声大喝,惊得那小奴一哆嗦。
“吉爷,相公自行换了屋子,您自行前去便好。”
吉温赶紧推开门进去,只见李林甫披头散发,手持短匕,一面上下抬手狠扎木桌,一面冷冷地盯着他。
李林甫身着淡紫色罩袍,虬髯纵横,年近不惑的他依旧腰板挺直,臂膀坚硬。这是一个在人群中可以随时消失不见,又可能突然光芒万丈的人。他阴柔喜笑,同宫中的宦官嫔妃关系极好,尤其得到高力士的支持;他智勇博学,连不可一世的范阳胡人节度使见了他也要汗流浃背;他坚韧狠辣,每日秉烛夜思,前后五年时间铲除张九龄,巩固了自己的朝堂地位。
“李公,那李适之的案子已经…”吉温忙作一揖,道。
“暂不提他。”李林甫打断吉温。
“你可知…”他顿了顿,咬着牙冷声道:“来坤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