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消磨话一般,片言三复未经删。”
尺八吹奏出凄楚的音调,随即三两声琵琶清脆鸣起。乐曲之间,好似看到了一对正当韶华的缠绵恋人。情话燕语般娓娓动听,誓言浸蜜般可人宛转。
“明明识破无情处,落落猜疑有意间。”
女声如林籁泉韵。伴着十三弦筝的错落拨弹,在清澈和空灵之间又唱尽了那词曲的缕缕愁思。
“忽觉寒暄真解语,应惭说笑但开颜。”
戏谑的情调慢慢出现在唱曲之中,此时尺八悠悠然奏起,深情如幽碧的潭水一般深不可妄测,无情又如漂浮潭水之上的花瓣一般轻薄不愿再谈。
“杨花去远桃花逐,恐怕春风不肯闲。”
鼙鼓骤然击响两声,将众人的思绪骤然自呢喃软语的爱慕中拉回现实。玉箫莺舌百啭骤然哄声高歌,柔情的嗓音骤然如贯珠扣玉一般直贯云霄。此时洞箫忽而穿众乐声而出,呜呜然其声袅袅盘旋。如女子沾湿罗带的几点泪珠,又似浪子决然回首只留在风中的一缕青色。
玉箫微微向众人一颔首,回身落座李林甫身侧。李光弼与众人并无不同——他们都忘记了礼貌赞誉——只因歌曲虽然止了,那情感却仍旧盘亘在屋内、在众人心里。
李林甫举杯。虽然面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淡,但眼神中却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恍惚。
“娘子好乐曲。”
玉箫微笑颔首,含情注视着自己的夫君,举杯对饮。
李光弼回过神来,举起满盏的葡萄美酒一口饮下:“李某好福气!”
他看向身侧的吉温。后者眼神飘忽涣散,直直盯着玉箫面前的酒杯。并不赞叹亦不祝酒,只是一杯复一杯地自顾饮着。
玉箫始终自顾温柔倚坐在李林甫身侧,眉目低垂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视线从未变过哪怕一瞬。自宴席始至乐曲起,玉箫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仅当那如黄莺出谷一般的歌声脱喉而出,李光弼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个轻脂淡粉、绰约素净的女子原来有这样的魅力。
与南山、西山举杯祝酒之后。李林甫看了一眼吉温,随后将视线落在李光弼身上。
“李郎伤可好些了?”
李光弼颔首答道:“相公的摆夷疮药果有奇效。”
李林甫刀刻斧凿般的刚毅面庞上竟然露出了一些笑容:“箭伤距后心不过分厘,捡回这条命自是你的福气。外疮虽好,内伤当还需静养才是。不过明日之事非同寻常,确保万无一失,却是非李郎坐镇莫可。”
“光弼命是相公捡回来的,听凭调遣。”
李林甫抚须笑道:“玉箫机缘巧合之下将你带回,可助老夫此事无虞,亦是玉箫的福报。”他温柔地看向身旁的玉箫。“你也敬李将军一杯吧。”`
“李某已是白身,不敢称将军。“李光弼举起酒杯对着玉箫。
“诺。”玉箫应声轻轻端起酒杯,而眉目仍旧低垂地看着李林甫,酒入柔肠,却始终没有看李光弼一眼。
吉温此刻亦取过酒杯与李林甫、李光弼、南山西山几人饮了一杯。他眼睛眯起来,笑容像又是一只饿狼了,道:“朝廷任免告示还未发出,安凌书竟欲如此着急要取李将军性命。不若在下报知御史,以此罪名,定叫安氏四营难以翻身,也算剪除了李将军的祸患。”
李光弼回敬一杯,苦笑道:“吉公美意,李某拜谢。此行辞别朔方,却是光弼不识好歹。安将军实有大恩于我,杀剐之间,光弼并无怨言。”
西山忽然问道:“奴闻安将军欲将其女许配四郎?果有此事?”
李光弼仰头再饮一杯:“确是如此,确有此事。”再斟酒时,他的眼神里已然带着一丝不愿再谈的忧伤。
吉温佯作未感受到他的情绪,继续问道:“貌丑乎?”
李光弼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是。”
众人都笑了。
“看出李郎风骨豪气。”李林甫举杯,做出最后的部署。“南山、西山二先生可于丑时伏敖因于道政坊,务必隐蔽妥当!李郎伤势未愈,可暂歇息片刻,直须寅时前与吉温于道政坊督战即可。”
他顿了顿,接着道:“诸君须知,此次发纵指示、拱揖指挥之事均由李光弼将军裁决!明日辰时之前,望将军当教贼人伏诛春阳门!”
一杯饮下,已是子时。
南山、西山起身拜谢,带兵部署去了。李林甫由小奴带着去书房,还要批阅一些公文。
李光弼离开厅堂准备回屋,当他立在厅外竹园前月色下时,却突然想要回首去看一眼仍在厅里的玉箫。
厅堂内,烛火下,吉温端着酒杯踯躅着上前,似要再与玉箫饮一杯,以释先时曲罢未及时祝酒的过错。此时李林甫已先行至书房,玉箫眼眸无处安放,只好落在桌上一双镶着点点玉石的凤尾竹箸上。
吉温长长的身子躬下来,让他的目光和玉箫的脸颊在同一水平线上。李光弼可以看到吉温那狼一般的眼眸里尽是温柔,他的嘴角轻轻的抖着,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面前的玉箫仍旧毫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她的水弯眉淡如划过平静水面的浪波,唇珠如露水一般晶莹。吉温自顾一杯酒饮下,复又为自己斟满,还要再饮时,却被玉箫用手轻轻按住了袖袍。
“多饮伤身。”李光弼从唇语看出是这几句。
玉箫的目光只在吉温脸上划过一刹,却让他兴奋地近乎是要跃起一般。他狭长的眸子此时正瞪得圆滚,白皙的面庞涨地通红,那只适才被玉箫触碰过的手臂此时竟不知该放在何处了…
黑云遮住了月色,绿竹青叶之间残影重重。
李光弼将视线移回来,踱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