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那双手的主人从永新身后亮出面目,轻蹙俏眉,怒目而视,吉温原以为是是那贼女,定睛一看,却心中大凛,赶忙将双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躬下身子双手行礼。
“公主殿下!”
原来扶住永新的竟是玉真公主,她身着淡蓝色得罗,带皂色冲和巾,手持檀木镶银挥灵剑。玉真扫过一眼地上躺着的二人,将永新拉在身后,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吉温。
“吉公,你适才唤我作什么?”
玉真一对羽玉眉轻蹙,玲珑高挺的俏鼻不屑地仰起,声音里满是厌恶。吉温的手心早被冷汗浸湿,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何已经出家为道的公主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也罢,想不明白便不想,此时此地性命有虞,想法走脱才是!
“啊…”吉温一个趔趄,进倒在玉真身前,玉真一惊,拉着永新向后退一步,看那吉温拿手撑地,双腿乱蹬一阵,如何也爬不起来,两眼迷蒙,口中嘟嘟囔囔、絮絮叨叨,道:“小…小人吉…吉温,拜…拜见殿下。”
玉真冷冷的笑道:“吉温,你醉了?我问你,玉娇、玉柔二娘子是你所杀?”
吉温后背尽湿,他强压下紧张,不叫一丝汗水从额上冒出。
“这…这二花娘…”他右臂没撑住,“咣”得一声复摔在地上,“诶呦”一声,额角上撞出一片青紫。“这二人要…要谋害小人,小人便…便…便略施小惩。店里有…有甚损失,天明后我…我定十…十倍补上。”
这吉温果真狡猾!玉真明白,妓女不过价值十绢,风流年少者在平康坊醉酒打死妓女,这恶行实在不算稀罕事,况且他吉温权势当红,若仗着自己的身份仍然与他为难,倒是自己撇不开身了。
“哈哈,吉公醉了,也罢,还请吉公天明派奴婢带五十匹绢来,给姑娘们压压惊吧。”玉真冷笑,看了身后跟着的男子一眼,道:“摩诘,劳烦你送吉公换个宅子住下。”
王维轻点头,走到吉温近前,眼神盯看着摊倒在血泊中少女。他先是一脚将吉温的双刺踢开,又摸到吉温手臂的袖箭,将机阔拆下来丢远,随即用双臂猛地钳住吉温的肩头,将他从地上搀起。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压碎双肩,吉温疼地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得不挂着一幅醉眼朦胧的呆像。王维闻不到丝毫酒气,更是对吉温厌恶难忍,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量,将他拽出宅子。
刚出宅门,吉温一掌挥来,就要反擒王维的右臂,王维后撤一步,一挥长剑,剑鞘直指吉温的咽喉。
“哈哈哈,你是王摩诘?我听过你的诗名,怎么如今成了公主的家犬?”吉温狭长的眸子里尽是恨意,这玉真公主怎会突然出现在此?这次本该手到擒来才是!
王维脸上带着如同寒山千年的积雪般的冷峻,道:“吉公请走罢,此次初识,王某得罪了。”说罢便收回剑鞘,一转身闪回屋内。
吉温捏紧拳头,发白的骨节在寒风中轻轻颤抖,本想激怒王维,一泄不快,却没想到这人却是如此冷静淡漠。他将一肚子的火气化作喘息长吐出去,朝着北边的屋檐一跃而上。
“事已至此,先找相国商量一下才是。”
烛火悦动,哭声隐隐。
宅外,花天酒地,俊男美女,歌舞宴席。宅内,上官婧跪在玉娇玉柔二女的身前,抬手轻抚着二人的染血的发丝,身体阵阵地抖动着。
“婧儿,婧儿。”
玉真和永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呼唤她。上官婧站起身来,拿衣袖拂去面上的泪珠,她的眼鼻红彤彤的,眼中仍然含着饱满欲坠的泪。
玉真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揉着,道:“婧儿,你知道死亡是珍贵的。”
上官婧咬着牙憋回自己的泪水,抬头带着颤抖的声音:“那我呢?为什么不能让我替她们死?”
玉真沉默。
永新拭掉眼角的泪水,过来牵着上官婧的手:“你不能死,你能做得更多。”
玉真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婧儿,你还记得母亲对你说过什么?”
婧儿怔怔地想了一阵,缓缓地轻轻道出来:“身不由己,且由心驭。”
“是了。”玉真公主背过身去,声音变得冷漠而坚定。
“你会慢慢地明白这话的意义。现在,止住悲伤,还有许多事情待你去做。”
上官婧解下匕首,抱手立在身前,轻恭下头:“真人请吩咐。”
“杀了来坤荣,就是断了李奴的一节手臂,你做的很好。”玉真的声音如同千年冰雪。
“此时吐蕃突厥皆有异动,且前日城中又现大案,长安内外人心惶惶,我要你探查此事。”
“婧儿,你就在长安城内,限三日之内揪出那个凶手,问个明白。”
“是。”上官婧静静地立在那儿,颔首答道。
“摩诘。”玉真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王维,又转身背对着他,道:“你且回别馆休息,今夜我便在这儿了。”
向后一挥手,自己便只顾挑开帐帘,走去了里间。
王维转身走出去,上官婧向永新点点头,将匕首收在腰间,也出门了。
“真人她…”
上官刚刚跨步出门,却发现王维正倚在门前,满眼的疑惑。
“怎样?”上官婧看了一眼便向外走去,脚步很快,王维也快步跟上。
“今日前夜与后夜,仿佛不是一个人。”
上官婧突然停下,扭头看向王维,一对丹凤眼中尽是令人不解的深意。
“真人,就是真人。”她盯着王维的眼睛,顿了顿又道:“你我是奴才。”
王维愣住了,妓宅门前灯笼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一片蜡黄。
上官婧盯着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容,忽而把眸子移开,道:“宵禁了,你如何回去?”
王维轻“啊”了一身,从胸前摸出一块角符,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上面刻着玉真公主的字号。
“好,那我走了。”上官婧看罢轻哼一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王维猛地抬头,追上两步问道:“你又如何行得?我把此物给你。”
黑暗沉默许久,已经看不到上官婧的身影,直到王维以为上官婧已经离开,正要转身牵马,忽然传来她的悠悠而凄沧声音,那声音如何也不像从桃李芳华的女子口中所出:
“我是罪人,受不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