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今晨天气不错。
李白离开长乐坊。他初次来长安,要想搞清楚某个坊的地点,总得问一问路上的行人。
“请问娘子。”
李白只是看到了那女子的背影,便觉俏丽。她腰身挺直,双肩柔若无骨却又浑圆有力,黑发湿润而秀丽,如瀑布般披在身后。
她一回首,那眸子瞟一眼李白,微微站住脚,道:“何事?”
上官婧的眼睛更让李白看得呆了,那双丹凤眼哪怕是仅仅是对陌生人的淡漠一瞥,也显得柔情似水。
“请…请问广德坊如何行?”
上官婧稍稍讶异,这人与她去的地方相同,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
这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面相和善,甚至有点痴傻之态,就是那对好似虎狼的眸子闪闪发光。他腰间佩着剑,怀中好像还揣着短匕首,似亦是习武之人。
他为何也要去广德?
“哦?”她转过身来,眨眨眼睛看着李白,面无表情道:“我也要去广德坊,带郎君一同去罢。”
李白大点其头,笑盈盈的请上官婧带路。李白喜于有美人相伴,就算此行不顺也可知足。上官婧心中盘算着,看这汉子是个习武之人,若是动起手来,可拿这人做个挡箭牌也好。
“你去广德坊做什么?”上官婧问。
“恩?你想知道?”李白歪头看着她道。
上官婧点点头。
“受人所托。”李白收回戏谑,正色道:“寻一个人。”
“何人?”上官婧一惊,问道。
李白看到上官婧步履轻巧、踏地若羽,右腕结实,已猜到她是用匕首的好手,这姑娘虽然似仙般貌美,但绝非寻常人家的娘子。
“似乎与你寻的是同一人。”李白轻轻一笑,看着对方眉梢微蹙。
上官婧将脸沉下,盯着李白:“我不知你是谁,但我亦是受人所托,这人我要带走,你拦不住我。”
李白轻笑道:“一切依你。”
两人一路无话,说着便到了广德坊。
“坊正贵姓?”李白探头问坊正宅子内的一位中年男子。
“李。”回答的是个五十出头的精壮男人,灰黑的胡须似杂草般窜在脸上,稀疏的头发已经拢不起来,干脆胡乱地梳在脑后。
“请问这坊内有无一个卖饼的胡人?”
那李姓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他看了看站在道上的一双男女,懒散地张开嘴唇道:“卖饼的胡人?”他顿了顿,“本坊内有不少。你看,你身后那不就是一个?”
二人一惊,猛的转身,之间一条六尺长的木扁担从半空中破风挥下,就朝李白的额上打来。不及多想,抓起长剑两手迎击,“砰”的一声,那力道之大,扁担已不及他前额一寸。
正迎击吃力,李白忽听身后铁器拔鞘之声,就觉一道劲风朝自己后心扎来,他侧身躲开吃力,留下长剑向前一闪身,从怀中摸出匕首,就朝那使扁担的胡人刺去。
原来那使扁担的胡人正是那日清晨杀死王堃的人,那人身材高大挺拔,寒冬腊月也不过身着一件单衫,虎背熊腰,虬结的肌肉好似由钢铁浇筑。
这是一个标准的突厥男人,他眯缝着双眼,迎着李白的匕首,抽出扁担中的环首陌刀直挡匕首。
李白腹背受敌,前是那突厥刺客的陌刀,后是那坊正的长剑,再一看那同来的上官婧,早已经远远闪在几丈之外去了。
李白苦笑一声,拔出长剑左右迎击,定下心神,先假迎那胡人,忽然又转动势,一剑向那坊正刺去。那坊正只顾乘李白不备偷袭其盲点,不聊李白佯装向前,却回身直削他脖颈。那胡人被李白晃了一招不及来救,坊正长剑既出亦无可挡,两眼一黑,便觉胸口一阵腥热,死在了他的剑下。
李白手持长剑,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原以为只有一名胡人刺客藏在某处,没想到大清早前来,竟是一番苦战等着自己。
突厥刺客见保不了同伴,便横刀直对李白,眼神中并无丝毫怜惜之意。李白屏住呼吸便欲迎击,那刺客使得是边军沙场的刀法,虽是胡人,但看似颇懂唐人刀路。李白刺出数剑,那刺客均一一挥刀化解,李白剑虽快,胡人刀却狠,每次都能以力量封住他的剑路。
刀剑相交,二人又猛地分开。
“哈哈。”那刺客盯着李白笑道:“这是裴旻的剑法。”
李白听罢顿时脸色一沉,长剑指向那刺客的面庞,道:“胡言。”
“胡言?”那突厥人裂开嘴笑着,舞刀便来,李白只听长刀破风之声,仓皇接招。陌刀舞来势头本来极强,提到那裴旻李白心思又恍惚一下,单凭身法难以闪避,不可避免的要拿长剑与之交接。
“你的剑法还不及裴旻。”突厥刺客含笑道。
李白冷眼看着那胡人刺客,复将剑直立在胸前,猛地一扑,剑人一体飞身上前,那突厥人原以为李白要以剑为攻,却不想他竟右手持长剑封住自己的去路,左手从袖中滑出一支狼毫笔,不及阻隔,“噗”地一声从他的右肩穿透过去,再要持刀回斩,李白早已收剑顶在他的颈子上。
肩上那只狼毫没入二寸,这右肩恐怕是废了,一阵阵刺痛让那突厥刺客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咬牙道:“小子算是有本事,不过你还不及裴旻。”
李白眉头一皱,手臂使力,剑锋顶着那突厥人的颈子,滴滴血珠从刀锋上冒出来,这次那胡人倒是沉静下来,哪怕刀刃笔锋再没入几分,亦无丝毫色变。
“前日那官是你杀的?”李白踢开胡人身侧的陌刀,左手提起他发巾,右手持剑顶着喉咙。
“是!”那突厥人瞪大双目,面目骇人。
“你叫甚么?”李白问。
“…”
“谁主此事?”又问。
“…”
李白拧起眉毛,将长剑又加了几分力量:“你信不信我杀…”
“砰”的一声,一只短匕夹在剑上,李白若是不稍用力恐怕会被这匕首击落,扭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那女子竟上前来。
上官婧面无表情的盯着李白,道:“不可杀他。”
李白将长剑收回来,笑道:“我只是吓吓他。”
长剑刚撤,那刺客顿觉脖颈一松,便要起身侧逃,上官婧手持镶铜木鞘,一击撞在他的胫骨上,没站稳便被摔跪在地上,还想抄起身边的陌刀,上官的短匕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突厥人心一横,张口就要咬舌,上官婧面不改色,滑若凝脂的葱白玉手一下便扣住了他的脸颊,抬起匕首用柄头狠砸他的下齿,一瞬又将匕首架在他的喉咙上。那胡人脸上一片血肉模糊,李白看了也不禁心头一颤,看那女子的目光多了几分奇色。
“想死?哪能如此容易?”上官婧脸上仍是一副淡漠,忽而看到李白的眼神,又冷哼一声,道:“看来他一时不会说了,我这就带他回去,你就不必…”
“当心!”
坊内东边的倏地传来几道风鸣,李白拔剑横舞,几枚金钱镖被打落下来,正要拿剑护住那胡人,转身一看,他却早已扑倒在地,腥稠的血液从喉咙上一道长疤里汩汩涌出,竟是被那铜镖抹了喉咙。
几枚铜镖都是障眼法,这暗器本是冲着这胡人刺客来的。
身后的坊门倏然闭上,周边各宅的院内跃出数道黑影,密密麻麻几层将三人团团围住,他们手持钢索弯刀,通身包裹在黑色的皮甲当中,铁灰色的眼珠闪着无情的凶光。
“救!”
上官婧朝李白喝一声,一跃便向那些黑衣人而去。一时间黑衣众人均围上来,上官婧取了李白的长剑,左手持剑,右手使匕,前后劈杀招架那些黑衣众人。李白取出昨夜那罐白药,忙给那伤口涂擦,可是血又浓且多,药如何也擦不上、留不住。
这本想自己结束性命的突厥人满面惊惶,似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会是自己死亡的方式,随着血液的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颤动,嘴唇轻颤,哆哆嗦嗦发出几个音来。
李白捧着他的肩,将耳靠近,听他道:“獓…獓因…因…。”
獓因?
李白捏着突厥人的手,不顾粘稠的热血浸透了他的衣裳,还想再问个明白,那突厥刺客身体却一软、头侧过一边没了呼吸。
“救得了吗!”上官婧一剑横扫,将围过来的敌人逼退一刹,快步走近问道。
李白收回狼毫笔,复从怀中拿出短匕首,冷眼看着那些似乎是从地下钻出的黑衣杀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是要灭口!”
众黑衣人身形统一,步伐一致,数十人均提着弯刀钢索朝二人包围过来,李白上官二人左右拼杀,能做的也不过是不被众人围死。刀光索响,黑衣人围便刺、斩,躲便索扫,击退一波又复是一波,二人身上不知已经被割了无数刀,虽是皮肉之伤但逐渐疼痛力竭,突围无望,愈发地招架不住了。
“走!”李白从上官婧手中夺过自己的长剑,横扫复斩,将黑衣人的包围稍稍逼退。
上官婧扫视一周虎视眈眈的黑衣杀手,又看一眼身侧血迹斑斑的李白,眼中露出一抹疑惑,但绝无犹豫。她转身便走,匕首刺去将几个近身的刺客逼退,起身一跃便要离开包围。李白在后,亦拼命阻挡来自黑衣人攻势,左右上下隔开刺来的兵刃,目送上官婧一跃上坊间的矮墙,逃了出去。
众刺客死命要挡,但无奈那女子拼命求生,李白又奋力保护,眼见上官婧逃脱了广德坊,他们又绝不能追到街上,只得又把精力投向李白。白此时亦是杀红了眼,前夜的腿伤未好,如今浑身上下不知又被那怪异的弯刀掀去多少皮肉。剑本是一人敌之兵刃,数十黑衣人围上来钢索化网,复又刀割,也只能以砍杀的力量破敌。
一剑又挑破一名黑衣人的喉咙,更多的杀手又围上来,仿佛这整个广德坊内尽是那些杀手藏身的洞穴,如同是被一把大火点燃了的蜂巢,夺命的黄蜂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太累了。
李白几乎已经舞不起长剑,他的身法一慢再慢,敌人却是一进再进,浑身血污的他从远处看去,就如黑色的蚁群当中点燃了一把鲜红的火焰。突然,一段钢索从身后猛地套在他的喉咙上,来不及扯掉,钢索一拽他便整个人翻倒在地。长剑短匕被甩在一旁,无数条黑影涌上来,无数道刀光逼近。他双目一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