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电视机待机屏发出的冷冷的蓝光里醒过来,起初我以为是它吵醒了我。它嘟嘟地响着,而我是那种蝴蝶拍拍翅膀都能吓得跳起来的女生。随后我听见一个声音。
有人在喊:“你只会考虑自己!”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对缝纫剪刀,其实那个声音很明显是从外面传来的。从睡美人变成忍者用时不超过五秒,我坐了起来跳到沙发后面,像子弹一样窜到前门。
我知道门是锁着的,天黑之前我检查了四次,但我的手指还是摸了摸螺栓,并推了下。螺栓已经不能再往里推了,除非锁片碎了撞向墙壁,但我还是推了两下。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声音不断重复着。他两句两句地说,第一句轻,第二句重。“三年,已经三年了。”
轻,重,停。
是卢克的声音。我没有听见其他人说话或回应的声音,好奇心驱使我踮起脚尖走到门廊的窗户边,小心翼翼地透过窗帘空隙偷偷往外看。
一盏监控灯照在卢克身上,他边打电话边在车道上徘徊。一看见他,我就缩回来了,因为他没穿上衣。裸露的躯干上布满了紧实的肌肉,下半身只穿了条格子睡裤,他就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我脸颊发烫,就像刚在满屋人面面绊倒了似的。问题是,尽管极度害羞的我已脸颊通红,我还是忍不住想继续看,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一次,他背对着我,顺着车道走着。为了尽可能地靠近玻璃,我顾不上掩饰自己了。
轻,重,停。
他提高音量,露出了完美的方形肩胛骨,我的心提了起来。
轻,重,停。
他长叹了一声,树都要被吹倒了。有什么事情让他崩溃了,他摇了摇头,揪着一缕头发,下巴紧绷。
“我现在做不到。”说完他挂断电话,拇指掐进了键盘里。
过了很久,他还是纹丝不动,就在车道的尽头呆站着,双臂垂坠,双眼盯着地面,我以为他变成化石了。
我手指发痒,真希望我可以伸出双手,放在他肩膀,问他还好吗。作为习惯性担心一切的副作用,我每周都要为不关己的事至少哭一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腿都累了,于是我顾不上遮掩,在窗台上坐了下来。当然了,当他终于转身准备回家时,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那副趴在宠物店窗口看狗狗似的表情。他直直地看着我,令我不得不瞬间忍者附体,跌落在地。我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复合板上,明天准会瘀青。
伴随着耳腔中沉重的心跳声,我蹲下身子,尽可能地贴着墙壁,希望他不会认为我在偷看。好吧,我确实是偷看了一些,但除去一点点好奇心,我最主要的是担心。天啊,希望他不会认为我是因为他裸着身子而坐在那里偷看。
脉搏狂跳的几分钟里,我思绪万千。他会怎么想呢?隔壁怪异的女孩,像朵花儿一样端坐在窗前看着自己。我需要解释一下,我那时只是担心,然后立马人间蒸发,可这两样我都做不到。
于是我等着。我蜷缩在大厅地板的一团怯懦之气中,似乎等了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然后才鼓足勇气想看他走了没有,于是我扶着窗台站了起来。
糟糕,他还在,而且走得更近了。确切地说,他走到了我门廊跟前,我惊慌失措地退了回来。他赤裸着上身,看着我,挑起眉毛。我不知所措,举起手,朝他半挥着。
他举起手机,做着鬼脸,嘴型在说对不起,但他标志性的微笑没了。
我摆手说不用道歉,神情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奥斯卡奖得主那样冷漠,甚至一只手放在突起的臀部上——这姿势太诡异了,我赶紧把手放下来。他慢慢踏上门廊的台阶,站在窗户边,我赶紧后退了两大步。
“起码我没有敲鼓打扰你,对不对?”他用平静的口吻开着玩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它穿透玻璃,清脆地传入我的耳中,但他依然没有笑容。
他的下巴朝地,两眼盯着自己光着的双脚,我呼出的气体在冰凉的玻璃上晕成一团雾气。不对,有些事情本该发生的。就像哈里·斯泰尔斯和他邋遢的头发,或像美国队长和他的神盾……所以,隔壁新来的卢克不可能没有笑容。
抽动的手指在我大腿上敲出了八个节拍,好想打开门问他还好吗,可我做不到。我有意无意地抠着腿上一个新结的痂,焦虑给了我一百万个不能这么做的借口。我的心尝试反击,却惨败。
把门打开吧,他看起来很失落,就像一个迷失在人群中的小孩儿。
不能开那扇门,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人们都睡着了,没人能听到你的尖叫。
把门打开吧,他眼中的是眼泪吗?连环杀手才不会有甜美的笑容。
不能开门,还记得变态杀人狂假装瘸子引诱受害者的故事吗?宁可安全,不要遗憾。
这场争论在我脑海里激荡着,直至我心急火燎,两耳冒烟。终于,常识开始显现,我可以说话啊。担忧真是个戏精,只需一点点事情,就能使它变得如此庞大笨重,以至于再看不见那么明显的东西。
我不需要打开门就可以问他还好吗。
喉咙一震,我的声音不像他的那样自信,微弱得将将能在空气中传播,更别说穿透屏障了,于是我用手指在窗户的雾气上写道:“你还好吗?”
一瞬间,我觉得去年夏天学习倒着写字(和说精灵语)的那三周似乎也不是在浪费时间了。
我划着线,玻璃吱吱作响,他抬起头。一个微小的、未尽全力的笑容拉起了他的嘴角。他眯起左眼,给了我一个在猜字谜想不到答案时的表情。
我退缩了,心跳速率加倍。也许我不应该过问,或者,比起在窗户上涂鸦,我更应该拿什么工具撬开自己的嘴。于是,我用力按着指节来惩罚手指。
他点了点头,朝我挥了一下手。“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他说。
“你没打扰到我。”我低声说道,他已转过身去。
只用了二十六步,他就跃过我家房子与他家房子中间的黄杨木树篱,回到了家。
我步履蹒跚地走到前厅,倒在沙发上,脑海里思绪万千,像有上千个问题随我一起倒下,房子都跟着抖了抖。新来的男生搬来隔壁才一个星期,为了弄清楚他在想什么,我的脑袋已经烧煳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男生和女生看似同一物种,却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星球。再加上我那多虑的超能力,麻烦就更大了。我讨厌这种总把事情搞砸的感觉,自从他搬过来,我多虑的次数增加了三倍,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知道这都怪我,这是我的毛病,是我自己的问题,于是我决定从此以后尽量避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