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三,如同承诺的那样,里弗斯医生过来喝了杯咖啡。她待了四十五分钟,我们聊了一下饮食起居的情况。然后她教我如何呼吸,这比我想象的更容易忘记。
她走了大概六分钟后,我听到信箱吱呀的一声响。
邻居:
周五我家有个埃里克·罗兹的节日派对,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半。
希望你能参加,没有家长。有啤酒哦!
为了周末,感谢上帝。
卢克
哦,天哪!
大事不妙。
大事不妙!
除了烈火和硫黄之外,每个人眼里的地狱都不同。购物,报税,鱼疗足浴,或者和不停按笔的人永世困在一起。
我将刚才在门垫上找到的那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大厅。我盯着它,它躺在地板中间,像个布满完美笔迹的定时炸弹,滴答作响。于是我一跺脚,把它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我现在无法处理即将面临的派对和混乱的压力。
我转着圈,在厨房里一圈圈走着,小心翼翼地避开上午窗户透进来的苍白光线。
一个派对,有啤酒,就在隔壁,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地狱。我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哦不,等等,想得到,比如说隔壁办着派对喝着酒,而我独自待在家里。
想象着五十米开外就有我以前高中里的人,而且人超级多,像洪水一样,从他的前院挤进我的前院。我知道自己的高中生涯比果蝇的寿命还短,可如果有人认出我来怎么办?如果有人记得我家怎么办?如果他们要来我家里怎么办?如果他们要我出门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的头都要炸了。
醉酒的小年轻们把伏特加倒到老妈的玫瑰花丛里,垃圾扔得满街都是,还可能嗑药,然后警察会来……我在电影里看到过类似情节。
“诺拉,诺拉!”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我的愁云惨雾。
“妈?”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电话筒,里面传出老妈微弱的声音。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打了电话。
“妈,妈。”我把听筒塞在耳朵上,“妈,他周五晚上要开派对,我该怎么办?”如果她在跟前的话,我可能正紧抓着她的衣领。
“什么?”
“是埃里克·罗兹,还提供啤酒。”
“亲爱的……埃里克·罗兹死了……”
“什么?不是。”挫折让我振作起来,“我知道他死了。我们小镇的创始人埃里克·罗兹已经大约去世了十亿年啦,这周末的派对是我们为庆祝他的诞辰而办的。不是我们,不是我,不是……”
我的舌头打着结,在嘴里突然长成十倍大。可能我没说明白,是惊慌失措,别和欣喜若狂搞混了,虽然这两个症状很像。
深吸一口气。“隔壁新搬来的男生,”我用幼稚园孩子般的语气说,“他周五晚上将办一个派对,邀请了我,邀请函上写着‘供应啤酒’,字很好看。”
“有人邀请你参加派对?”老妈惊讶的语气就像她要把邀请函贴在冰箱门上一样,很显然她完全会错意了。
“妈。”
“好吧,对不起。他们给我吃了些强力止痛药,就在一小时前,现在我感觉自己正在床上漂着。”她咯咯地笑。
大事不妙,至少对我来说。而对她来说,这是可喜的消息。
“妈,周五你就能回家了吧?”啊老天,拜托让她说周五能回家吧。
停顿,更长的停顿,等得我的头发都白了。
“今天早上来看我的医生说,我可能要在这里待到下周一。”
我用指甲掐着手心,使劲儿掐着,直到指关节上紧绷的肉快裂开了。“他说了一大堆,说要给我打骨钉,还说我的手腕愈合有问题等听起来很学术的话。”老妈的声音很含糊,她要么喝了口水,要么就是咽了一口口水。我把手放进嘴里咬住,绝对不能让哽咽声传到电话里。
妈妈病了,我就更不能倒下。另外,我也不想吓到她。她听起来很忧郁,我记得读过一则新闻:有个女孩情绪激动导致心脏病发而死。这虽然与药物导致的激动不同,但是,人会对止痛药上瘾,而妈妈服用过止痛药……我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在妈妈身上。
有太多要担心的事儿了。
“亲爱的?你还在吗?”
“我在。”我拍拍脑门,当作对大脑不听话的惩罚,“我思绪很乱,派对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觉得首先你要做的就是深呼吸。”她试图用声音引导我做深呼吸,然而我只听到她喘着粗气。但这起了作用,因为我的强迫症需要依靠肺部来纠正失衡的步调。
“还记得里弗斯医生说过不可能控制所有的事情吗?诺拉,亲爱的,我可爱的宝贝女儿,恐怕这就是你无法控制的事情。”
这种“无法控制”的言论是所有谈话中我最不喜欢的,也是最难消化的。有时候,事情注定会发生,而唯一的出路就是熬过去。就像分娩一样,无论做母亲的多么害怕,都要将宝宝生下来。
我坐在厨房的地面上,妈妈的声音变得像鲸鱼的歌声,把我的注意力从这个刺激的生活智慧上转移开。
我们聊了两个小时,她成功地说服我的破脑子相信我是安全的。假如我能待在房里忽略它的话,就算这派对变成了“冲浪周”和“春假”的混合体也没关系。这是我必须经历的考验,而我至少可以把自己埋在毯子堡垒里。
我们聊了许久,结论是我像往常一样就可以了。于是像往常一样,我祈祷自己能尽快放缓思绪,像普通人一样处理事情。
“挂电话前最后一件事,”老妈说,“有男生约你出去玩?”
我望着垃圾桶,想象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片埋在昨天的垃圾中慢慢腐烂。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
我没有时间来分析这一点,但本该有的,本该是兴奋的,兴奋本该大过恐惧的。我想了解从前的朋友里有多少人会因此兴奋不已,而不是沉浸在假想的末日场景里。抑郁往我的脖颈后哈气,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不能让它进来。
我强颜欢笑,一扫嗓音里的悲伤。“嗯,确实如此。但这是一个派对,会有很多人一起,所以严格说来,岂不意味着他约了每一位收到邀约的人?还有很多细分情况可以考虑。”
“哇,现在约会有细分类啊?”
“当然啦!天啊,老妈,你有时候就像来自侏罗纪时期,而且我们都没看过电视似的。”她笑了,真的笑了,不难注意到她很享受我们谈话中正常的只言片语。只是它们太少了,以至于如此醒目。
这天剩下的时光里我在赶一个英语论文。
是的。
空白页上闪烁的光标紧迫地朝我眨着眼睛。我本应该剖析着《麦克白夫人》里的道德和动机,可我大脑一片混沌,感应不到莎士比亚的精神。
我一直是个优等生,除非有别的事情要担心,你甚至可以通过成绩单来划出我过得糟糕的月份。比如有个学期,妈妈以为我们不得不搬家了,然后我的加权平均分就掉到了3.0。我很乐意以满分4.0来渡过家庭教育生涯,可如今学习就好比跳进了一家商店,想要获得什么,得看商店的情况。
我敲着键盘,直到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才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