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会认为在我生活一团糟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接下来几天内必不可少的食品杂物,我那使人慢慢衰弱的恐旷症自然会在生存本能面前主动退居二线。然而你错了。
我拿起电话,咬紧牙关(我都惊讶于自己的牙齿竟然没有粉碎),用力、快速地按下援助之手的号码。当时是六点零五分,周日他们六点就下班了,所以我知道不会有人接电话的,但我还是打了,因为我的思维已经被巨大的、坚不可摧的恐惧占据了,已经没有常识的栖息之地了。我用一根手指戳自己的大腿,并用指甲使劲抓,直到感觉到刺痛为止。
电话响了两声,然后是故作温柔的、自动的语音提示,说对不起并告诉我应该在明早七点再打来。我摔下电话,茶几上插有鲜花的花瓶跟着颤动了几下,但我不得不再次拿起电话,常识依旧在开小差。
六个月前第一次治疗结束后,里弗斯医生给了我她的电话号码,以免出现紧急情况。但我从未拨打过,主要是因为我难以界定普通情况和紧急情况。
我的拇指在按键2(我们把里弗斯医生设为了快速拨号联系人)上方徘徊。
房间里很快就会没有食物了,而妈妈要等到周二才能回来,加之上周某天晚上的下半夜有几个垃圾桶被损毁了,导致全县都发出了有熊出没的警告。预防起见,我们已将垃圾装在了两层垃圾袋中。而那些食物放在那里,在太阳的暴晒下,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在向熊发出邀请了。所以,这应该算是紧急情况了吧。没错,它就是紧急情况。
于是我按下按键,听到的却是语音留言。
该死!我又一次摔下电话,并骂它怎么就摔不坏呢。
然后我开始在门厅来来回回地走,不停地撕指甲,嘴里也被自己咬出了更多的破洞。
踱来踱去,不停地咬,踱来踱去,不停地咬。
突然间我停了下来,偷偷看了一眼窗外,看了看放着三个棕色纸袋子的露台。依旧是热浪滚滚,一包午餐肉已经开始“冒汗”了,一盒鸡蛋也肯定快被煎熟了。即便是傍晚,加利福尼亚州的太阳也是酷热难挡的。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召唤着饥肠辘辘的棕熊们。
我必须把这些食物拿回来。
我走到亚麻布壁橱。我需要衣服,或一些更长的东西,能盖住我腿的东西,能遮掩我的东西,能把我隐藏起来,让我感到不那么暴露的东西。我抓起我找到的第一件羊毛衣,把它拉过头顶,它一路下滑过我的膝盖,简直完美,于是我在它的温暖中颤抖。
总的来说,“想象你的观众只穿着内衣”这种做法是很有帮助的。它使演讲者,即衣服的拥有者,感觉自己是房间里最强壮的人,因为暴露皮肤会带来不安全感。
这件毛衣是妈妈留着方便洗衣日和懒散日穿的年代久远的编织物,穿着它的感觉就像铁屑划破了我的皮肤,衣服前面绣着两个巨大的闪烁着连环杀手笑容的泰迪熊。
我从壁橱里拿起扫帚,转身朝门口走去。
像钓鱼一样,我跪在地板上,把扫帚伸到袋子上。只不过,我从来没有钓过鱼,所以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很难,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趴在屋子的地板上,操纵着扫帚,这样一来就只有我的手臂暴露在新鲜空气中。想要把扫帚头挂在袋子上很困难,当我真的勾住一个时,才发现这个袋子太沉了,我根本拖不动。
我第一万分之一次的失手后,扫帚掉落到了地上。我看着令我绝望的杂货袋,嘴巴里发出了呜咽声。
“你需要帮忙吗?”一双穿着钢质鞋头靴子的脚只迈了三步就走到了走廊上。
三步。
这个数字对于我来说很别扭。他的后腿向后倾斜,我希望他能把它放到前面来,然后走出偶数的第四步。
我的眼睛抽搐着。
“我能帮忙吗?”我无法抬头看谁在跟我说话,因为焦虑使我的下巴就像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一样,但当我向左转动眼睛时,我可以在窗户上看见他的倒影,是隔壁新来的男生。他有酒窝,一头蓬乱的黑发在他的左眼上随意地散落着。
他的双脚并拢了,四步,我的注意力自由了,狂野得像一匹刚放生的马。
“不,不,谢谢。”在这种情景下,这可能是我说过的最愚蠢的话。“我的意思是……”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我的意思是……”我是什么意思来着?我脸红了,就好像把我的脸浸在一束阳光里待了好久一样。
再深呼吸一次,我站了起来,后退,把自己稳定在门框上。我抻直毛衣,把它拉低,试图盖住脚面以上的所有东西。我拥抱着的躯干不足以隐藏这两个巨大的泰迪熊。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注视着我,可能是对我的服装好奇,但肯定会疑惑我为什么要在前门廊上拿杂货袋。
“请把那些袋子递给我好吗?”我和脚趾说话,突然祈祷昨晚要是按计划涂了指甲就好了。
“当然。”他说。我抬起眼睛,发现他的牛仔裤在膝盖处撕裂,还有一条有超人扣的皮带。我的嘴唇微微地笑了一下,超人是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
“你需要我把它们搬进去吗?”
“不用了。”我从他手里抓过袋子,紧紧地抱在胸前。一股释然的海浪冲刷着我,我感到肩膀松了下来。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知道我的语气里包含了太多的感谢,但我无法控制。
“别担心。”他回答说。如果他有疑虑,他不会开口问,至少不会大声说出来。
仿佛有一千年的沉默从我们之间穿过,嘴里都快要长草了。我的手指找到了其中一个袋子的接缝,然后挑了起来。
“不管怎样,”他清了清嗓子,“我们刚搬到隔壁,妈妈坚持要我过来打个招呼,向你保证我不会开摩托车或者打鼓,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喜欢他的笑声。“你知道父母们都是怎样的。”
“是啊,父母嘛,我知道的。”我也挤出一个笑容,它就像鼻息一样出来。我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像外星人,头发还因淋浴而湿着,脸色苍白,深色眼眸,耸着肩膀,双腿向内弯曲。我希望他能离开,因为我的心老是跳错节拍。
“我是卢克。”他伸出手,看见我把棕色袋子裹紧后又缩了回去。他的中指上有一枚银戒指,我的眼睛像磁铁一样被它所吸引。它太花哨了,很厚,加上大大的径圈,它可能是一个足球圈。这不禁使人困惑,因为他看起来太斯文了而不像大学运动员。
随后我迷失了。我疯狂的大脑忘记了他就在我面前,开始思考斯文与运动能否共存于同一具躯壳里,然后我感觉自己的脸皱了起来。
“你没事吧?”
我在脑海里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清了清嗓子,决定拒绝把他分类。
“很高兴见到你,卢克。”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他停顿了一下。在漫长的时间里,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直到我意识到我错过了最基本的社交暗示。和男孩子交谈比在电视上看起来要难得多。
“诺拉,”当我终于想明白时,我说道,“我的名字叫诺拉。”
“好吧,诺拉,我来这里是为了保证我不打鼓或做一些其他能打扰到你们的事。”
“其实我希望你能容忍我打鼓,虽然很大声,但主要是在周日早上,其他时间不会的。”
“你打鼓吗?”
“不。”我笑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微笑,但我有点儿希望他是。
“你真有趣。”
“既好也不好。”我说完这句话后,确定听到他笑了。
“那么,以后再见咯,邻居。”
他转身离开了,而我则回到了房子给我提供的安全里。
“哇!”我长呼一口气。
有些温暖的东西在我的肚子像矿泉水一样回荡,我透过窗户看着他顺着我家的车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