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生人的年轻人,和八十年代的孩子,都有一种野性的共通。这些当年的孩子也何尝不是像今天的孩子一样激进。朱赫来是一个好孩子,他知道自己应该学习,他知道自己要懂得克制,他明白自己目下的任务是什么。他小时候也迫不得已偶尔打架。也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什么地方把人揪出来踢一顿。但是他不荒唐,他胆小、懦弱,每次都要有人打头阵他才会下定决心。这一点和我一样。我记得我小时侯放学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哥们被打,没有办法,我们就豁出去和他们干了一次。后来人家找到学校,天天堵着门口等我们出来。再后来,也许不了了之了。
朱赫来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好好学习。父亲也总是把在插队时候的故事讲给他听。然后他再把这些故事讲给儿时的伙伴,一直到上了大学,才没有人知道他肚子里还有那么多的故事。他把它们全部写在日记里,好像很怕失去记忆一样谨小慎微。而上课的时候,他却从来不带笔记,被教授K了无数次也没记性。
大二的新闻课是整个新闻系一同在一个大教室里上的,我也就能和朱赫来一起上课。那时候一个叫小胖的老师就总能向学生表达他的那种高于常人的见识。不过老实说,他的清高还是有资本的。他每天都在力图告诉我们,作为一个记者要有十足的冷静,而不能在新闻中添加任何感情色彩。他的台词是这样的:
“任何一种政治生命,都带有和人一样的生命周期,政体也是。比如日本学生在七十年代的反美运动,就带有典型的血气方刚的青年气息,而到了现在,就宛如一个中年人,没有了冲动和急躁,同时也失去了锐利。当年要求无产阶级民主的人可能已经放弃了他们的信仰。但是谁对谁错,都不能按自己或是他人的逻辑去衡量。所以,任何一个有职业道德的记者,都不能把一种政治现象加以渲染。因为人就是在不断探索中前进的。但你们要牢记,不能犯这样的错误,否则就会永世不得翻身!”
这时台下会出现一个平时很喜欢和老师混在一起,学习又有些了得的学生突然冒出来说些别人都不懂,老师刚懂一点的问题。接着小胖就很无奈地把话题扯远,然后忘了这个问题。一直讲到下课,那个学生仍旧会不知趣地去难为小胖,而他也只好装作很喜欢学生问问题的样子,虽然按他以往的习惯,回答完问题他都是小跑然后变成冲刺跑向厕所。若是不幸点的话,他也只好打断学生的问题。以前小胖上课总喜欢带一个高筒茶杯的,教我们之后,他上课再也不带水了。
在小胖的课上,我又一次睡着了。昨天在朱赫来家一夜没睡。小胖也并没有在意。我是他最欣赏也是最也是最头疼的学生。但是在课堂上睡觉小胖是不会理会的。
中午的时候,李小曼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一起吃饭。我翻了翻兜里是否有钱,一看还有那么十几块,于是就答应了。李小曼是一个很外向的女孩,但是我现在已经不由自主地有些改变了我的看法。也许我不能百分之百地相信朱赫来的日记,但是我也不能完全相信她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则表情无辜地看着我。我心里笑着,李小曼他过于掩饰自己了。她看了看我,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哦,我送朱赫来回家了,晚上住在他家。”
“你怎么住他家了?”
“怎么了?你们有过节?”
“没有,就是觉得他这人挺特性的,他们寝室的人都有点烦他。”
“我觉得他这人还行,挺实在的。晚上住他家,还又一起喝了一顿,聊天聊了一晚上,要不今天上午能在小胖课上睡觉嘛。”
李小曼睁打了眼睛,看着我问:“你们都谈什么了?”
我听到这,有点气。李小曼在我看来,也只是一个玩伴,我也不相信什么爱情地久天长的。一般我们男生之间谈爱情都会给自己的伴侣加上一个“婚前好友”的诨号。这不是风流也不下流。女人自有女人的选择,男人也有男人的自由。男女之间其实谁也不会指责谁说谁不把爱情当回事。嬗变也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也会大伤男人的心。双方都在爱情中不断地磨合,就像新车也必须要走合一段时间。但是不能把不匹配的汽油倒进发动机里,虽然马上看不出来什么弊端,日久天长,难免会爆缸。所以我们就在生活中磨合着,谁也不用在乎谁。大家都没到领结婚证的地步,所以天天喊着我爱你也是不切实际的。说实话,李小曼也的确没有让人挑剔的地方,高个子,匀称的身材,虽然脾气上有些孤傲,却远比我这书呆子要优秀很多。但是也许是朱赫来的原因,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也不可挽回。
“什么都谈,还谈你了呢。”
“谈我什么了?我和他也不熟。他认识我吗?”
我已经在心里笑了很久了,我一点都不觉得李小曼有多聪明,她最多也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你一个系花,谁不认识。”
李小曼“哦”了一下,继续着吃饭。我看了看她,也不觉得她有多可恨。男人就是这样,一个自己不在乎的或是自己最在乎的女人,他都不会特别在意她的品行。吃着吃着,我的电话响了,是朱赫来。
“昨天我看你睡着了,日记都没看完吧。”
“你那一年多的日记,我能看完吗?”
“那你还看吗?”
“你要是让的话我还真想看看,说不定就有什么好故事,我也想写点东西出来,谁让我现在难产呢。”
“那好吧,你在哪啊?我给你送去。”
“我在校门口的四川小吃店。”
“好,我马上到。”
李小曼在对面看着我,忙问:“谁呀?”
我笑了笑:“朱赫来。”
李小曼又“哦”了一下,低下头去吃饭。吃了十几秒钟,她突然对我说自己忘了给李教授交论文。要马上过去,并给教授打了一个电话,匆匆忙忙地就要走。
我笑了笑,也没有故意难为她的意思。好吧,她既然故意回避朱赫来,我也不想让她尴尬,也就放她走了。
一会,朱赫来到了。他在大门口就向我招手,告诉我他到了。我招呼他回来,刚坐下,就问我:“我的日记是按小说模式写的,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尤其是心里描写,"我笑了笑,继续问道"故事都真实吗?比如你和李小曼。”
朱赫来也笑了笑,似乎有些难为情。他好像也没注意到我的表情。此时我的心情也是矛盾的。我不希望朱赫来这个被所有人认为是白痴的人把他和李小曼的事当成新闻公开出去,这样我就会同时成了别人的笑柄。或许李小曼会因为受到打击要我去报复,为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玩命,是我们这些以前没少玩命的人最为厌恶的。
朱赫来看了看我,:“这都是我的秘密,你就当小说看,别说出去行吗?尤其是李小曼,你别把这事说出去,不好。”
“为什么?”我一直觉得男人都喜欢在自己同类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然后说自己如何如何伟岸,可是朱赫来却反其道而行之,让我很是惊诧。
“你是不是怕担责任啊,是不是快当孩儿他爹了吧。”
“没有,我就是怕影响不好,我这就是当个故事写的。你看看对你有没有触动,将来写个小说出来,出版了就行。”
“我怕我也没那命啊。”
“但总归你是搞文字的,机会比我大多了。”
我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高兴了。心里也的确是好奇。心想这厮平时不声不响,到底办了几个女孩还真不好估计。好吧,那我就当看故事。
我问朱赫来:“吃饭了吗?”
朱赫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就又叫了几个菜,还要了一瓶啤酒,喝了几杯才离开。最后他结了所有的帐,搭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兄弟,我上了两年多大学,就交了你一个好人。”
我拿过日记本,看了看黄色的小本子,又看了看他,竟觉得有些可爱了。
送走了朱赫来,在回宿舍的整个路上我都在想这朱赫来喝李小曼之间的微妙的人格特点。我又一西看了看那黄色的小本子,却看倒了昨天夜里我没有注意到的封面夹页上的一首诗:
我是一只笼中小鸟
“A Little Bird I Am”
我是一只笼中小鸟,远离天空旷阔野地;
是他将我安置于此,我愿向他歌颂不已;
如此被囚我甚欢欣,因这我神使你称心。
禁中我无他事可作,终日就是静中歌唱;
我所使之称心的神,也在倾听我的颂扬;
他捆绑了我的翅膀,却爱俯首听我歌唱。
哦神你是有耳能听,你也有心施爱赐福;
我的音调虽然粗陋,你却毫不鄙弃厌恶;
因你知道音调之弦,乃是甜美之爱所弹。
这笼将我四面禁锢,我难外飞任意遨游;
我的翅膀虽被困住,我心我灵仍是自由。
监牢墙垣不能阻挡,心灵所有释放翱翔。
我心超越监牢之闩,我灵腾飞何其自在!
向着心爱之主腾飞,他的旨意我所敬拜;
在你坚定旨意之中,我灵得到自由欢腾。
凭我对朱赫来的了解,我现在已经知道,这肯定是一个大家都不怎么熟悉的诗人的东西。只有这样,才符合他的虚荣心。我自己也知道真正认识他也只有两天,但是看一个人的日记都已经能看出一个人最深的性格。
像我们这么大的孩子都有点浮夸心理。总喜欢把自己知道的别人不知道的当成一种资本,然后满世界地炫耀,惟恐落下一个人。我就见过听别人说自己女朋友哪有点缺点第二天就分手的。朱赫来也不能说就已经是脱离这种环境了。其实朱赫来还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至少我在他的日记里看到的不是一个因为被虐天天准备着用斧子办了哪个仇人的神经质。
我把日记合上,突然电话响了。李小曼对着电话兴奋地对我叫着:“晚上时代广场放烟花,你去吗?”
“算了,晚上我要回寝室看看书。”
李小曼很是失望,但是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又开始堆着脸皮讨好她。
整个一下午,我都在图书馆看书,中间又睡了一会儿。晚上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多,李小曼又一次把电话打过来。同样,我还是没有答应她,她很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寝室的老大看我这样笑着对我说:“兄弟领悟真谛了,以前我跟你说什么了?男人一有个性,女人就贱;男人一贱,女人就又个性。现在是第一阶段,你慢慢看着,过几天她就老实了。”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几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卑鄙的形象,才多少年没显露出来。或者说正是因为不是真心的,才能显示出那么多个性出来。遇到真心喜欢的女人,男人往往都成了羊。
夜里,寝室里所有人都已经熟睡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打着台灯看着朱赫来的日记。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会笑笑,只是想到室友们都已经睡着了,也就不能再打扰。拿着日记本,熄了灯,一个人走到自习室继续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