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编辑已经把我的小说拿去校对,把很多看上去很平淡的文章进行了一翻装饰。而装饰的结果就是很多文章都失去了原有的味道。管他呢,我已经不在乎这些小的枝节,能够把文字变成到手的钱才是我一直追求的。编辑们为了笼络住朱赫来,这个把新闻第一时间爆出来的小同学,每天都在找他吃饭或是谈天。有一次一个北风社的编辑只是因为听到风声说中青社正在准备联系朱赫来,结果当天下午就派车接朱赫来到城东的一家日本料理。上去就四条秋刀鱼,两盘小牛肉。在人们眼中,出版社都好像是专门给作家们扔肉的地方。一帮靠写字为生的哥们都在那张着嘴然后双手合十,就差跪下求了。而今天,朱赫来替我享受到了这种任何作家都不能享受到的快感。有一年春节晚会上冯巩演一个的哥,那种的哥玩警察的快感,恐怕和我们一样,也都是在梦里才有的吧。
转眼学校给朱赫来的最后时限也即将来临。编辑们也开始把小说包装得更加吸引眼球。原先我写的小说名字叫《小窗夜语》,他们就该成了《当夜晚来临时抑制的冲动》。几大网站的记者也都接到了这个消息。几天后,就有了一大帮人在准备这个小说的广告和策划。新浪网第一个出来然后几乎用了头版的半个篇幅介绍我的作品。然后又用FLASH在读书频道上做了一个游动的我的遗照。我问朱赫来:
“你说以后我在大马路上遇见人,人家要是认出来怎么办?”
朱赫来笑了笑,说:“哥们,你当你是谁呢?大家也就是在网上看一乐,谁还能真把你当个事记心里头?”
我想也是,谁能想到在网上火得这么厉害的少年作家竟又成了活人呢?也许作家就应该都死了吧。也只有死了的作家,才能为众人接受,这些自以为是超脱了的超人们也应该有这么个归宿。近一个月,我都没敢再用我的QQ。因为很多人都把我的QQ公布在各大文学论坛上。而我用过的很多ID,现在也都被各大论坛收集起来,做了很多专栏。再后来,红袖、天涯、榕树下也都有了我的专栏,只不过,这些专栏不能续稿罢了。
出版社用了至少几万块钱来做前期的推广工作。这就是说,一个网民可以在各种大的信息平台上看到朝酒晚舞的名字,可以在各种论坛上看到朝酒晚舞的生前好友们写的悼念他的文章。北风社几乎用尽了各种手段而这些手段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出版而做前期的铺垫。曾经有一位德国的上校为了使二战尽早结束,也为了使德国能够体面地战败并能在战争后世界里能够拥有和其他大国一样的地位,冒险去刺杀希特勒,然后宣布希特勒死亡并占领了柏林的所有政府部门。结果呢?希特勒并没有死,他只是受了点轻伤。他在广播上申明了自己的立场,结局大家都知道了,上校被杀,连隆美尔元帅也被牵连。看完这个叫战争狂人的电影后,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诞的想法。要是史托芬辛格上校能够拥有一台电脑该有多好。在这个资讯时代,一个可以凭借几句话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的时代,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战国的时候,一个不肖子和一个太监把自己父亲的尸体和咸鱼放到一起以延迟宣布皇帝死亡的时间,那是多么没有必要的一件事,他们要是有台电脑该有多好。
所以说,对于死亡或是生还的真假信息,从来都是当权者或是想当当权者的阴谋家们的必用手段。用死亡来宣布一个时代的结束或是一个时代的开始,都是最容易也最能以儆效尤的。结果呢?效仿的人越来越多。
朱赫来被几家网站的互动平台叫去参加一个关于研究我的小说的网上讨论。一个个网友们都在极为严肃的氛围里讨论一个作家的死亡。朱赫来听着主持人说话几乎都要笑出来。他觉得这些人太疯狂了!如果你是这个事件的主谋,那么你也会有这种仿佛世界上已经没有第二个聪明人的想法。全世界的人都在被你哄骗着。朱赫来给我打电话说:
“哥们,我看咱们这玩笑还是别开了,再开下去瑞典皇家文学院就要给你颁发诺贝尔了。”
我听着他的电话里说的话笑了。心里想,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中国人这么傻吗?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为了钱我可以什么都不信也可以什么都信,中国人的信仰好像都可以用钱衡量的。要不你说为什么戊戌变法就失败了,辛亥革命就失败了?就是因为没给农民几亩地!或者说是要给他几亩地的承诺!这么说有点刻薄,其实谁不是追逐利益的载体?西方有一个百年东征,也叫十字军,说是为了信仰而战的。结果呢?刚到君士坦丁堡就开始烧杀。还没弄清楚敌人是谁呢就开始不听信仰的话了。
我回答朱赫来:“你放心吧,我自己知道我没那水平。要不你再伪造个我的遗书,就是希望能代表中国参加一下诺贝尔,咱也学学人家姓汪的,大炮先放出去,打着打不着是另一回事。”
“那你希望我怎么说?把你夸成什么样?”
“你就说我是一个对青年人很重视,并希望他们能够拥有独立的思考精神的作家。”
“你当你是鲁迅呐?”
“我不比鲁迅有思想?鲁迅死的时候告诉周海婴说忘了他,结果呢?一帮人都忘了鲁迅的话了,天天写文章骗钱,真正的思想早忘干净了。咱们哥们活着就能做出这么有教育意义的事,哪个哥们能做到?”
朱赫来听了这话笑了半天都没能安静下来。当天下午,他就被东北学生网给请去当了半天的嘉宾。谈的都是缅怀我的事。朱赫来说着说着就想说我上午还在和他逗屁,下午就在这缅怀他。
编辑已经把书稿整理完毕,再次拿给朱赫来看。因为朱赫来手上有我全权授予的代行作者权利的协议。这份协议还有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我的失落感和家庭对我写作事业的不支持,于是我把作品的出版权在我自杀前授予了朱赫来。所以作为朋友的他才能在我“死”后这么嚣张而没有人指责他。朱赫来是一个表演欲望很强的人,每次有网站要求他和读者进行互动采访的时候,他都会带去一点小东西,比如自己写两句古书里抄下来的句子,用毛笔写在宣纸上,然后就说是我生前笔墨,就能带来不小的轰动。有一次他把《小窗幽记》上的两句改成:
“才高之人,身后必有射影之蜮。貌厚之人,身前早有照胆之镜。”
结果自然是这两句话在网络上很走红。不到两个月,朝酒晚舞就由一个只在几个小杂志被几个小编辑呼来喝去的小写手,变成了才高德旺的大作家。这种质变是突然的,没有任何前兆的。朱赫来开始的时候还有很大的压力,觉得对我是一种不尊重,也生怕事情弄砸了会带给我很大的影响。但是事情进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朱赫来做每件事都很自然了。他才不会想那么多,他和我现在的想法完全一样,好象是在和整个社会玩一个游戏,这个游戏就是看谁能把谁玩了。我们东北这边有句方言叫忽悠。赵本山在电视上的走红还有雪村在网络上的发紫都使得东北话成了第二普通话。于是我和朱赫来就在和所有的媒体在玩一个游戏,一个你追我,我追你的游戏。用我们的东北话再次把我们的庸俗带给所有试图去享受这种文化的人,甚至已经沉浸在游戏之中不能自拔。渐渐喜欢上这个游戏的幽默感了。
很快,很多读者就可以在网站的读书频道看到我小说的一部分。这也是出版商在调动读者的好奇心的手段。但是同样很快的,是在市场上出现了同样是我的署名的作品,却完全不是我写的。朱赫来在编辑的策划下又一次站出来说这是对于一个已经去世的作家的最大的不尊重,这说明社会道德已经沦丧到对于一个精神伟人进行亵渎的沉沦边缘。于是出版商又找来很多媒体对这些伪书进行谴责,同时又加快了书进入市场的步伐。
于是,在人们眼中,一个王小波第二的作家正渐渐地在人们眼前清晰起来。谁都不能预见的,正是这个通过死亡来证明自己,和普希金、徐志摩、海子一样有着神奇而又婉约的死亡模式。这就是帅!很简单,要是一个作家死在病床上或是饭桌上,那就是庸俗。哥们可是作家啊,作家怎么能死得和平常人一样?作家来的时候没能和古代皇帝一样紫气绕体就够没面子了,咱走的时候有点个性也不算过分吧。于是那么多作家都喜欢高的地方往下跳或是愿意听火车的轰鸣声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其实人和人想问题的方式就不一样。老百姓想的是什么?今天晚上有什么好电视剧,或是明天菜市场什么菜最便宜。可是作家们想的就不一样,他们关心的都是别人从来不关心的问题。归根结底,人想问题的性质就两种:一种是吃饱了撑出来的问题;一种是没吃饱饿出来的。
其实人这一辈子,注定有些东西是要被遗忘的,而留下的,无非是陈年旧账。与其活得苦不堪言,不如抛弃恼人的琐事,忘乎所以一次,倒也是好事。别人幸福,终不如自己幸福来的实际。但是让别人幸福,哪怕自己留人诟病,也就那么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开了,什么事就都不是事了。而对于我,更多的像是对李小曼的报答。很简单,我没有享受到追逐的快乐,这个过程本应该很漫长,不时还会受到来自社会舆论的打击或是安抚,可是这和矜持和人格无关。这就是此时刻的我,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谁而疯狂。爱情既是很现实的又是很浪漫的信仰。但是身在浪漫之外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呢?他们会憧憬浪漫,但却不知道和浪漫相对立又必需的代价。苏东坡在参加了一次超龄男人与少女的婚礼后写了一首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帐里成双对,
一树梨花压海棠。
和八十岁的张先比,我都成了耶稣了。
终于,在八月三十号之前。朱赫来在出版社那里拿到了第一版一半的版税。下午,朱赫来就去学校的财务处把所有的欠款都交齐了。李小曼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我们也没有告诉他朱赫来炒作我假死亡的事。毕竟朱赫来也不想让李小曼知道自己做的事,从而影响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朱赫来三番五次地请求我千万要为他保密,至少在李小曼面前保密。而李小曼呢?却仍旧和陈老师的老婆智斗着。两个女人都寸土不让,只想看着对方缴械,这是小胖还有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小胖在学校每天都提心吊胆。原来他还很羡慕哪个朋友能勾搭上一两个年轻姑娘搞个婚外情什么的很浪漫,而现在他听到这些事都觉得如芒在背。八月二十八号,李小曼给小胖的老婆最后通牒。于是,没有办法,陈夫人只能和李小曼见面,把这个月还贷的钱支出来给李小曼。李小曼把陈夫人要她签的字给她看看,陈夫人很满意。双方很简单地就地成交。
陈夫人说:“今天你能告诉我原因了吧。”
李小曼就把朱赫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夫人很惊讶,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是啊,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总觉得另一个年代的人做事太荒唐。就像我们不能理解老电影里拿着铁锹就往敌人人群里冲的老战士一样。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你觉得你这么做他会更爱你?”
李小曼笑了笑:“我还能怎么做?”
李小曼笑得很无奈,我们都是学生,学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混吃等死我们还能有别的办法对命运进行一次抗争?李小曼很现实,她认为自己这是在姜太公钓鱼。也确实,如果不是小胖不坚定,如果不是小胖看到别的老师都已经得手自己又心里痒痒,无论她怎么勾引得到的最应该的就是作为一个老师的当头棒喝。可是她没有受到任何批评和哪怕是虚伪的教育。没有李小曼,也会有张小曼、刘小曼。
陈夫人马上认识到,自己之所以能够对丈夫的出轨有所了解,也完全是李小曼故意使然的原因,竟有些佩服这个孩子。当她问及李小曼为什么不去找小胖直接要钱而非要经过她的时候,李小曼回答:
“我如果直接和他要钱,那么你们之间就会有误会,然后这个裂缝就会越来越大。你会怀疑丈夫挪用那么多钱到底做什么,他也不可能告诉你原因。这样很容易,你就能发现问题。那个时候,感情已经被你的怀疑给破坏了,两个人一冲动,说不定就真离婚了。而我故意让你知道我没怀孕,就是想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想和他过一辈子,他对我也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你也就当是自己丈夫普通越轨一次就可以了。”
陈夫人听了李小曼的话,半天都没说出话。最后她要开车送李小曼回学校,被李小曼谢绝了。从那天起,李小曼再也没有见过陈夫人。没过多久,小胖也申请调到教育厅的一个闲职去了,原因很简单。
李小曼手里拿着陈夫人给的五千块钱,发呆地坐在北行的麦当劳餐厅里。然后一会笑一下,半天都不说话,使得旁边的人都被她吓到。
李小曼找到我,把钱递给我说:“朱赫来呢?他一会回来别告诉他谁帮他弄的,你就说是你的稿费。帮帮我,行吗?”
我苦笑着,心里想:这两个人都在相互瞒。可是却又比说什么话都默契。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却又比两个人心怀无谷来得深刻。
这就是爱情。
朱赫来的钱已经到位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去教务处填写了下学期的选课单。因为已经到了期末,选课程序早已经关闭了,所以教务处的老师极不情愿地帮朱赫来把课选上了。朱赫来一直陪着笑脸,直到走出办公楼,一屁股坐在时代广场的石阶上,眼睛盯着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选上了,呵呵,选上了,呵呵,选上了。”
我和李小曼站在他身边,相互看了几眼,不觉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