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事先简桐的助手浏览过问题,约定不提战地的那几年,只能谈谈现下的状况和未来的发展。主任为了达成采访一口答应,希望在采访中找到突破,挖掘话题,没想到简桐答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完全让人挑不出毛刺。
主任心里不满意,脸上也不好显出来,只能耐着性子匆匆将话题谈完。临走的时候,主任问:“简记者的人生大事解决了吗?”
简桐拧了拧眉,歪着头淡笑着审视。
主任笑起来:“这次是朋友间的关心,不是采访。”
苏童紧紧盯着她,全神贯注。
简桐这才很客气地回道:“还在等待。”
“有合适的人选吗?”
“一直没变。”
“有好消息的话务必告诉我一声。”
“一定的。”
三个人一同走了出去。
厅里已是人头攒动,简梧自最热闹的地方冒出头来,视线虚晃过苏童,握着红酒杯的一只手冲他们挥了挥:“简桐,顾川来了。”
简桐很兴奋地冲她挥手,说:“这就来!”和身边两人道过别,一路小跑着过去。
主任很惊讶:“顾记者也在,苏童,他没喊你过来?”
新欢旧爱,男主角,狗血八点档的人物凑齐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直接开始唱戏了?
苏童觉得头疼,朝领导递个眼色,说:“咱们先走吧。”
刚迈开步子,主任一把拉住她,说:“慢着,顾川朝你过来了。”
他穿一套海军蓝西服,领带上有精致的暗色花纹,和苏童的主任打过招呼寒暄几句,就搂着她往人群里走。
苏童起初有点别扭,说:“我先回去吧。”
顾川低头冲她笑了笑:“先打个招呼吧。”
还没到跟前呢,同事朋友间已经响起一阵起哄的声音。
顾川言笑晏晏地介绍:“苏童。”
有人问:“这就是传说中的女朋友吧?”
顾川没有否认。
苏童看到离她最近的简桐一脸惊讶,继而一点点地笑出来,说:“怎么会这么巧?刚刚我还夸她长得标致,不知道有谁那么幸运呢,顾川就忙不迭地出来认领了。”
大家都笑起来,问顾川邂逅佳人的故事。
简梧拉着简桐走出去,说:“咱们喝酒。”
简桐抿了一小口,皱紧了眉:“喉咙疼。”
回去的路上,主任一个劲儿地摇头,感叹:“太奇怪了,顾川和简桐居然熟识,关系还这么好。我以为他们不是死敌也是陌路,XX战争那会儿,多少人因为简桐还在战场,笑逃回国的顾川孬种啊。”
苏童静静听着,手滑着屏幕上顾川的那几条短信看,心想奇怪的事还多着呢,准备吃晚饭的顾川来了这宴会,而一位单身的大龄女记者说还在等待从前的那个人。
下一步该进还是该退,该哭还是该闹?苏童决定今晚回家,一定翻出部宫斗剧来学习一下。
顾川估摸着苏童已经到家,这才给她去了一个电话询问情况。
苏童正忙着关门换鞋子,不清不楚地答应了一声。
顾川这边眯起眼睛,说:“怎么,牙疼了?”这人厚着脸皮明知故问的水平简直一流。
苏童说:“我牙倒不疼,肚子可是饿了。”
顾川有点后悔了,说:“刚刚应该说什么都不让你先走,要你一定留下来吃饭的。”
苏童说:“不行,我得回来,一是主任还在,二是我要赶紧学习,武装自己。”
顾川忍不住想笑:“学习什么?我觉得你这别扭劲儿已经足够让我头疼了。”
“不行,还要努力啊,你看我一共见过你前女友两次,你两次都和她一道出现,我没见到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聚过几回呢。”
顾川被冤枉坏了:“青天大老爷,能听听犯人自己的辩解吗?”
“不要不要,直接拖出去斩了。”
“你这断的是冤案,不怕我变成厉鬼再回来找你吗?”
“怕什么,还像你现在这么好看就关起来,不然就一棍子打出去。”
顾川将扯远的话题又抓回来:“好了,言归正传,我真的只见了她两次,本来今晚不想来的,简梧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再不过来就矫情了。”
苏童声音很轻:“哦。”
这头有人喊他,顾川答应了一声说“就来”,被苏童听见了,说“挂了”,可真等说了再见,她又幽幽来了一句:“顾川,你太好了,所以我老哄着你,不能这样。”
顾川心里说她是小孩子,将手机放进裤子口袋。
紧贴着他胳膊,有人递过来一杯红酒,顾川转身来看,露出简桐那张含笑的脸,她声音轻柔地说:“怎么,打电话报备情况了?还来得及吗?”
顾川把酒杯接过来,和她碰杯,抿了一小口:“晚点总比没有好。”
简桐笑得弓起腰,眼睛里亮晶晶的:“没想到还是个妻管严,我对那小姑娘是更加刮目相看了。”她又冲他眨眨眼,问,“你应该没蠢到把我们之前的事情告诉她吧。”
顾川勾了勾唇角,看着她不说话,简桐一下子了然:“那我还是离你远点吧。”
话虽这么说,简桐没半点要动身的样子,红酒杯靠着薄唇,眼帘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刚和顾川打招呼的人过来拍他后背,问:“两个人说什么体己话呢,老顾,我们简大记者虽然长得漂亮,你也要把持住自己,小嫂子还在家等着你呢。”
顾川给他一拳:“说什么呢,去吃东西吧。”他看着简桐,“一起吧。”
简桐摆了摆手,指指自己的喉咙:“疼。”
前一晚大家聊到深夜,第二天早上顾川起得晚了点,赶到社里的时候,停车场里居然停得满满当当,一连转了几圈才找到位子。
电梯也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进到办公室,徐珊给他送咖啡的时候,他问:“今天社里怎么这么多人?”
徐珊说:“来面试的呀,好多人拖家带口地赶过来,顺便参观一下当小旅游了。”
顾川一怔:“最近社里有招聘?”
徐珊心想这人还真是不管闲事,连忙添油加醋:“公告早就贴出去了,初筛之后就通知他们陆续过来了,社里最近可缺人了。”
顾川接过马克杯,喝了一口,不慌不忙地将电脑打开。见他没反应,徐珊心里急得不行,想旁敲侧击来着,腹诽他肯定懒得听,又磨蹭着退了出去。
顾川将何正义给他发的几段片子一条条看了,刚要再过一遍,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本打算掐了,看到名字又忍住了,接了电话,说:“妈,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顾母挺不高兴的:“你不给我打就算了,我给你打过去还非要问我什么事,我没有事,没有事就不能给你打了?”
顾川连忙把手里拿着的鼠标放下来,从一边的烟盒里摸出支烟,点上之前笑着说:“你别给我说绕口令,我脑子慢,转不过来。”
那头的人也笑起来:“简单说就是妈想你了。”
顾川吐出口烟,耍花腔道:“感觉到了。”
顾母说:“那怎么办?中午回家吃顿饭吧,你爸爸也在,还有客人。”
顾川迟疑了一下:“你们的客人我不熟,而且最近挺忙的。”
“你怎么和个女孩一样?不熟的聊一聊,不认识的见一见,怎么还认起生来了?我看你不是怕尴尬,就是不肯回来见我们。”
顾川喉头卡了一下:“说什么呢。”
“和你爸都斗了多少年了,这还没完?”
到底是淌着同一种血的,顾川的七寸在哪儿,她翘起拇指轻轻一按就切中了。顾川只能走进她的陷阱,说:“没有,我们好得很。”
顾母快刀斩乱麻:“那就回来,我让阿姨给你添双筷子。”
顾川十一点半准时出现在家门口,警卫确认过身份,向他敬礼放行。他把车子随意插到门口的一个空位,旁边还停着一辆陌生的商务车。
他母亲坐在客厅里边看报纸边等他,听到推门的声音连忙抬头,一噘嘴巴:“怎么又瘦了?”
顾川脱了外套,送到阿姨手里,客气地道了声谢,对他母亲说:“还和之前一样的体重,可能今天穿的黑色,显瘦。”
顾母白了他一眼:“满嘴鬼话。”又拉着顾川的手去后门,说,“你来陪我喊你爸爸和客人。”
她将门打开,后院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草地,中间一条鹅卵石铺的小径,在中间分开岔,其中一边直通供人休憩的亭子。平时大多空着的一片地方,今天被人占着,反光板前坐着他的父亲,摄像师和记者都各就各位——顾川忽然皱了皱眉。
顾母这时候说:“其实这客人你不陌生的。”
顾川已经猜出是谁,亭里的人都站了起来,他父亲鲜见地和人热情握手,见到他,指了指他的方向。刚刚只看得到背影的记者转过身来,又是惊讶又是抱歉,冲他招手的时候很温柔地笑起来。
顾川睨他母亲一眼:“你挺用心良苦的。”
顾母当成是夸奖:“她要来采访你爸爸的,我不过留她吃个便饭。”
顾川:“没别的想法了?”
顾母捂嘴笑起来:“也希望你多考虑考虑,我和你爸爸一直都很喜欢她。我刚刚帮你问过了,她现在没有男朋友。”
顾川没来得及答话,他父亲、简桐还有摄像师都已经走了过来,他喊了声“爸”,两鬓已有白发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很沉地应了一声。
简桐很礼貌地颔首:“阿姨、顾川。”她病没好全,脸色白得像纸,每说完一句话就很小心地吞咽下口水。
顾母亲热地挽上她,说:“来吧,都去吃饭,早就准备好了。”
简桐客气:“真是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为了你,我麻烦得高兴。”
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他父亲话少不多言,吃到一半被电话喊走就没能回来;简桐重感冒直喊喉咙疼,吃菜的样子像足了上酷刑;他母亲打不开话题,只能嘘寒问暖,从天气情况聊到食疗药补。
顾川闷头吃饭,就着桌上的一盘鱼香茄子扒了一整碗,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就说:“吃好了。”
他母亲在后头碎碎念:“没礼貌,客人还没吃完呢。”
摄像师解围:“我们也差不多了。”
简桐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由着他吧。”
顾母直按她的手:“快别说话了,瞧你声音啊。”
顾川将门开了,又掩上,阻隔起那些声音,找了个阴凉处站着,掏出手机翻到苏童的名字上。
他这个人活得挺自我,又散漫,向来习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曾经和简桐有过一段,但时间久远,早忘了应该怎么谈恋爱。
什么时候该联系腻歪,什么时候该给人空间,之前是无人实践,懒得搭理,现在有人在旁边了,他又一直不得其法。
直到苏童和他生过两次气后,他方才有些回过味来。不说进展多大吧,但再木再木,和前任女友吃饭这件事,怎么说也要和她通一下气。
不过苏童今天架子很大,他电话拨了几回也没人接听。后来终于发现来电了,又被残忍掐断,她回了条短信:“没空接,晚上再联系你。”
顾川问:“背着我做什么坏事呢?”
“干爹在洗澡呢。”
他没注意自己一直在笑,等到要板脸压唇角的时候才发现。
她仿佛知道他立马要生气一样,主动承认错误:“再也不敢胡说了,饶了我吧。”
地上多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顾川转身去看,简桐就在身后一尺远的地方,拿手挡在额前,眯着眼睛说:“没想到你回来吃饭呢。”
顾川将手机放进口袋,说:“我也没想到你要采访的是我爸。”
“台里给约的,各方周旋好久才谈下来,上下都很重视,挑了台里最有名的那一个,后来你爸爸的秘书打给我们,说不接受其他人采访,喊我过来才行。”
她说得很慢,嗓音也哑,怕他误会,忍着痛地解释清楚。
顾川也很有默契地不想把话题弄得太深太敏感,只说:“你好像比那天病得更重。”
简桐朝他淡淡笑了笑,说:“没事呢,多晒晒太阳就好。”
顾川说:“那我陪你走走好了。”
简桐点了点头,迈步的时候高跟鞋忽然陷进草地,整个人失去平衡地歪过去。顾川一个箭步跨过去,将她扶起来,她却倒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喘气,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手无可避免地碰到一起,她皮肤滚烫,顾川皱眉说:“你这样不行,去医院吧,我给你找个相熟的医生好好看看。”
简桐想逞能又实在无力,好不容易站直已是满头细汗,只好冲他眨了眨眼睛。
苏童接到面试电话的时候,正将顾川和简桐的名字组合在一起输入搜索栏。结果真正相关的信息几乎没有,仅有的几条也只是他们分立的个人介绍。一连翻了十几页,看得她眼睛都痛。
猛然有电话进来,苏童抱着放松的心情,几乎立刻就接了。华兴的人力资源通知她下午两点过来。苏童乐不可支,和主任请过假,刚一吃过饭就往总社赶。
哪怕正午,面试的楼层里还是人声鼎沸,有带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不止出来制止过一次,告诫大家“小声一些,办公室里有人午休”。
大家也还是我行我素,很热烈地讨论着面试的心得体会和技巧。
苏童身边是一对学霸,聊起专业时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对待面试也有特别的技巧,你问我答,都有既定的模式和内容。
苏童在旁边如坐针毡,那心情就像是高中月考后大家聚在一起对答案,忍不住想听又怕自己错得太多。
谈到兴头,两个人来拉苏童参与,问:“你是怎么准备的?”
苏童迷惘着怎么回答才不显得太过露怯,有人提醒:“你是不是手机响了?”
苏童漏接了好几个顾川的电话,索性他再打的时候也给掐了,边回短信边犹豫地说:“我还没怎么来得及准备。”
另一个人说:“不奇怪,他们就喜欢这样搞突然袭击。”
苏童冲他们讪讪笑了笑。
两个人还挺热心,说:“我们说的时候你听着好了,能记多少是多少,万一能帮上忙呢。”
苏童说:“好啊,一直听着呢。”
果真上真刀真枪了,苏童一紧张,将那些偷师的技巧全忘得一干二净,刚一进门就落了座,等想起来要和面试官打招呼的时候,已经被要求介绍自己了。
因为本科专业是阿拉伯语,社里出了这一块的翻译来考她的口语能力,苏童丢了一年多,只能连蒙带猜胡乱挤出一堆。
大家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通知她喊下一位进来,苏童知道自己发挥得不好,走之前倒是想起点礼仪,冲大家认真鞠了一躬。
出来的时候,学霸还在,问她:“发挥得怎么样?”
苏童一脸苦笑,说:“下次从头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