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秋雨茫茫,京城的天儿转凉了,没了盛暑的热气和燥热的心绪,一切变得凉爽起来。
婚后的朱爽,依旧日日待在鸭店里,早出晚归,但这会子他
没有天天围在烤炉间,碳烤火烧,而是窝在柜台后的包间里,手捧那本在婚宴后被送来的奇书,这书原本是仙仙在四年得隐居时光里,把21世纪的一些好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包括自己对明史的一些看法和记录,本是打发时间,却不曾想写着写着便成了一本厚厚的书。师姐来接她的时候,顺手给了她,说有机会就转交给我那个傻徒弟吧。
朱爽虽不爱书本文字,但此书所载并非以往书房里的四书五经八股文,而是活生生的现实里的有趣的鬼主意,虽说在21世纪是司空见惯,但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那就是最稀奇和稀罕的点子啊。朱爽心里暗忖,“当初学烤鸭是为了父皇开怀一笑,如今这些点子才正是我要的啊,这下发了!嘿嘿。”
这一晃也十来天了,府中的新媳妇穗儿,整日待的无趣,不是看花赏鱼,便是打点家务,想着自己的任务是要日日陪伴在朱爽身旁,了解他的一举一动,这可是陛下赐婚的目的之一啊。没想到这才方成婚,就独自被落在府中,变成闲人一个,这可不成。于是起身更衣,不顾下人阻拦,风一般的出府而去。
气汹汹的穗儿,径直冲进了鸭店,阿财迎了上来,“哎呦,这不是老板娘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
穗儿一听。端了端身子,摆足了老板娘的范儿,朗声道,“去,把老板给我叫出来。”
阿财弯身凑近,“老板娘,不是小的不帮您去叫,只是老板啊,这些天不见人,额,忙着“理账”呢,我们也不便打扰,哈。”
穗儿看着阿财油嘴滑舌的,察觉此话不真,“呦,老板这么勤快啊,那我更得犒劳犒劳咯,快,带我去见他。”心里低吟道,“我说天天把我放家里呢,原来躲在这里享清福,看我不整治整治他,还真当我是个小媳妇,好欺负呢。”
众人见这架势,怕要打起来,但见阿财抖了一个机灵,朝后朗声道,“好嘞!老板娘请这边,这就带你去见老板。”嗓音甚大,连楼上的客人都听得清楚,不约朝下看了一眼,穗儿拉住阿财,“你喊这么大干嘛,要死啊,想通风报信是不?”
阿财不敢正视,委屈的表情中夹带一丝坏笑,“没,没,没有,哪敢呢。”
后厢的朱爽乍一听得阿财的呼声,立马收起仙仙随笔,顺势在一旁随手抽了本书拿起来挡在眼前,只听脚步声重重的靠近,猛然地一股疼痛从脑后传来,原来是耳朵被揪起。“哎呦,你这要干嘛,虐待亲夫吗。”
朱爽挣脱开来,朝后一看,只见一团火立在那,明艳却又似冒着烟。
“哼,你还知道你是亲夫啊,还不算傻嘛,刚成亲就天天不着家,不陪着我,还躲在店里鬼鬼祟祟的,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穗儿爽朗的问话,字字铿锵,问得朱爽也不知如何作答为好。
朱爽稍整思绪,旋即笑脸靠近,“哪敢搞什么鬼啊,这不就是回到店里打理生意嘛,你看看,看看,这帮兔崽子,才一阵不看着,都乱套了,账单上记的什么呀,横七八扭的,还有,你瞧瞧,这十只招牌烤板鸭,才卖二十两银子,岂有此理,这店迟早被他们折腾跨,我这不盯着行吗。”
穗儿朝向账本看了看,“这貌似是大酬宾时卖的招牌鸭吧,卖二十两不挺好吗。”
“啊,是吗,再看这十八只外卖的板鸭,竟然打了五折!这简直就是送人嘛。”朱爽继续翻腾着账目,心里慌得不行。
“这板鸭后面不是备注了嘛,鸭子太痩,且已下过蛋了,张员外也是老主顾了,买回去是赏给下人当奖赏用的。我看你还能怎么编,鸭四开店时间比你长,还有那个阿财,这记账的功夫,听说是一流的,从未出过差错,难道还能出纰漏不成。”穗儿一手拉住朱爽的脖子,另一手摸着朱爽的脑袋。“这脑袋瓜子,成天也不知道在琢磨啥,尽在想着弯弯绕,哼。”
朱爽再次要挣开,却纹丝不动,绕开话题,“这,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有伤风化。快放开我,我要去厨房熬酱汁去了,那帮子伙计,总是熬的味道不正,还是得我亲自出马。”话毕挣脱开来,窜出了门外。
待到厨房,穗儿跟了过来,还在耳朱爽旁轻言道,“休要甩下我。你去哪我都得跟着,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朱爽回头,轻推开穗儿,压低了嗓门,“你也不嫌臊得慌,身为一个妇人,重要的是把家打理好,天天跟我后面算怎么回事啊,快回府去,把府中打理妥当,等我晚上回去时,能有杯热酒,两盘小菜,嘿嘿,那才能叫好媳妇,乖媳妇。”
“你,没发烧吧,听你你这意思,想让我当个老婆子吗?我好歹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怎能那样呢。”穗儿还一脸委屈,娓娓道来。
朱爽忍不住捂嘴大笑了起来,围绕媳妇转了两圈,怕了拍大腿,“如花似玉?你都二十五啦,老姑娘一个,还年轻哪,哈哈哈”穗儿一脸不悦,又羞又气,“你等着,回头有你好看,”亮了亮拳头,忽的一声在半空挥了一拳,一阵拳风掠过,朱爽和厨房诸人也是一怔!此时看到下人伙计都在看着,穗儿一时窘样难堪,便捂着面快跑出去。
朱爽常舒一口气,对着身旁的大富说,“好一阵拳风啊!这要是挨一拳,得躺三天吧。哎呦,这麻烦终于走了,要是让他天天跟着我,我不烦死,也得憋屈死。”
大富停下手中的刀,手抵着案板道,“这回是走了,下回还是得来。”朱爽惊惑的瞅着大富,大富眯着眼,嘴角微笑,“从上次她来厨房和我比刀工后,我就琢磨了下这事,总觉得她意不在和我比试,而重在让你眼前一亮,并且让皇上见了顺水推舟,促成这门亲身,所以我猜想她肯定是皇上派来的,不会因为今儿这一点话儿不来的。”
“哟,你小子,除了手上功夫了得,这脑子想的可够深的,成天不花心思在工作上,尽在那瞎捉摸什么呢,去去去,输给一个丫头,你还光荣哪。”朱爽一脸仿佛被说中心事似的,却脸上不肯承认,虽然他内心也明白,但是他也不在乎,更是不怕。
大富低声道,“人家可不是丫头,现在是您媳妇了,哈哈。”只见朱爽一个伸手,要做扇人的样子,大富吐了吐舌头,继续俯首,拿刀片起了鸭子。
这头徐氏兄妹在府,自从朱爽成亲后,每日都在府中私下打听追寻允文得下落,妙锦更是每日都去一趟皇觉寺,就盼着哪日能瞧见允文和仙仙二人。这日还未来得及去,忽而下人来报,门外有人徘徊良久,却一直也不上前说话。
“看清那人是谁了吗。”妙锦顺嘴一问。
“像是十七爷,听说十七爷要离京了,临行前想必是特意来找三小姐的吧。”下人不十分确定的答道。
妙锦看了辉祖一眼,辉祖眼睛一扬,“你看我做什么,人是来找你的,不管你有意无意,还不去跟人说清楚。”
妙锦小思了片刻,出的厅门,来到府院大门口,定睛一瞧,还真是他,十七爷朱权正背站在府前株梧桐树下,秋风瑟瑟,梧桐叶落飘零脚底,平添了一丝残意。一旁的下人拉着马车候在一边,马车实木暗黑残旧,四周帷幔亦是粗布褴衣,车顶四角亦无鸾鸣清脆。
朱权在下人的轻呼下,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身过来,一席灰蓝长衫,年少的面庞似乎挂满了岁月的流年,无论心底是喜是悲,此时还是泛出淡淡的微笑,在阳光的映衬下,分外灿烂。朱权理了理衣角,走上前来,独吟道,“秋意茫茫,梧桐殇殇,碧玉红袖,伊人如斯。”
妙锦眉梢低簇,淡妆应景,回应曰,“朝阳冉冉,碧水粼粼,年少意气,君之雅志。”
朱权面露喜色,抱拳颔首,“锦妹子,一切可安好,上次二哥府上匆匆一见,也未多做细谈,心中甚有挂念。”
“承蒙十七爷抬爱,小妹深为感激。自古英雄男儿有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此等豪迈,我这样的小女子也是钦佩万分,小妹心中执念,如今陛下承位,名不正而言不顺,朱允文又下落未明,我又哪能有这小儿女的心思呢。”妙锦一番心言,皎如皓月,微言大情。
十七闻之一震,自感有愧,身为七尺男儿,竟心量狭隘,不虑家国大事,还在这儿女情长,比不得眼前这位小女色,着实不该,心中虽有三两情愫,也只得压在心底,爱情的火种暂且浅埋,只待来日时机成熟,再作迸发。
“锦妹所言,真乃巾帼不让须眉,大气概,广胸襟,令十七拜服,心意我也清楚了,这便启程回南昌了,二哥那边,还烦请帮忙问声好。”朱权抱手做拜别状。
妙锦回身,心生关切,“十七爷稍等,而今你就要离京了,小妹有几言相赠,新帝登位,四方不并甚稳,而又疑心颇重,施以非常手段制以文臣武将,毫不手软,对朱家兄弟子侄,亦并不予善待。看来是怕朱氏同人以法效之,再登九五。所以,还请十七爷回得南昌,勿要动怒,也莫生怨念,静待来日再观,可好。最后便是允文失踪已有两月有余,小妹和兄长正欲四处寻找,也劳烦你二哥一起帮忙着。所以想请十七爷回去也帮以打听,此事甚秘,切莫外宣。”
朱权闻后感动不已,一番话说的诚心挚肺,“自当保重,定不会乱来,允文之事,必会留心。小妹珍重!”遂上了马车踏叶而行,徐徐轮辙之声渐渐消失在朦胧的秋色里。
回到府内,辉祖在大厅看着兵书,看着小妹近来,沉声道,“告别完了?可说清楚了,不会又是多情纠葛吧。”
妙锦道,“怎么会,都是可怜人,谁又想胡搅蛮缠呢,那事儿,我估计另有隐情,说不定他也是受害者。”
“他可怜?先顾着我们自个吧。”辉祖放下书,起身走近,正容道,“眼下寻找建文帝之事,还是得抓紧啊。否则时日拖长了,越来越难找啊。想到这是就来气,要不是宁王的借兵,燕王怎会气势如虹南下,如今他这落魄样,是他自找的。”
妙锦深吐了一口气,“等来日有机会向他问问清楚吧。如今之际确如兄长所言,可是眼下并无头绪啊,要是真是失踪,该从何找起呢。我还是先去鸭店找老朱商量一下吧,他这人虽说傻傻愣愣的,可是冷不丁冒出的注意想法,却是非常有道理啊。”
“哦?那就是大智若愚咯?”
“哈哈,算是有点吧。”
两人正谈话间,下人来报,“宫中有消息传来,朱允通,朱允坚被皇帝召进宫斥责,贬为庶人,迁至中都凤阳了。”
兄妹二人齐声惊道,“什么?何时的事。”
下人哆嗦回应,“说是就今天早朝之事,皇帝已经明旨发诏了。”
看来朱棣开始行动了,前朝臣子不从者处以极刑,而老朱家的人看不惯的,有威胁的,也统统不会放过,帝王之心,有时这么小气,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辉祖怒火中烧,右拳紧握,咚的一声捶在身旁的紫红木案上,震得案上东西四飞,巨响入耳,下人们吓得全都退出了门外。
妙锦上前,和声言道,“这本是预料之内的事,又何须如此动怒呢,只是这一天比我想象中来的快得多,看来寻人之事,已迫在眉睫。”
辉祖拉着小妹,“我真想冲进宫,一刀把他给剁了。也不想看他现在这做作样,让人恶心,毫无仁心,毫无亲情,对待同姓祖宗都可如此,那朱允通和朱允坚可是他的亲侄儿,这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大哥,大局为重,就算你能进宫把他剁了,可允文还没有找到,到时候朝廷依旧一片混乱,诸王必然又开始纷纷夺位,骨肉相残,血染京城,你要承担这个责吗?忍一时之气,方能慢慢图得长远。”妙锦正色激言,一番话在情在理,辉祖无言以对,按下悲愤,拉着小妹,“走,去找老朱,待在屋里只会越想越烦,共同商量一下下一步才是关键。”
“你也出府吗?”妙锦带疑的问着。
辉祖望了望天,长呼了一口气,“这都变天了,还在乎个啥,走!”
妙锦也是沉了沉目,微锁的纤眉轻舒,两人随即迈步出府,并未知会下人,直奔天下第一鸭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