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海风吹不断,泱泱潮水来又回。船队停留在永宁城十数日,城内城外早已被郑和私下悄然探了个遍,未有寻找之人丝毫头绪,于是添置随船生活用品,一车一车往舱里拉,倒不是放在高头雄壮的福船,船队中有专门的运输储藏食物用品的货船,有专人采购,看管,发放,这远航与沙场打仗无异,兵法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而这次南洋之行的粮草自然也不能差。其实郑和当这个正使,很大一方面是其带过兵,否则普通一官员还真不好管理这诺大的船队和官员士兵的调度,所以朱棣久经沙场,对于用人还是慎重考虑过的,并非一时冲动而行。
列船驶出海港,依然浩浩荡荡,如大鱼入海,亦如猛虎归林,仪仗队响起震耳乐声,好不热闹。船甲上的朱爽用着加长版的朝天镜,遥遥望着四周,看岸边欢送的百姓官员渐行渐远,看波涛汹涌的海面接天连地,心中翩然涌起一翻热血,翻腾而又激荡,停不下来。
出海后由于时日漫长,无甚要事,很多官员都在各自船上喝茶饮酒,唱曲跳舞也是随处可见,还有赌博划拳的,活动拳脚的,总之是慢慢时光各有各的打发,郑和因为是初次远航,由于旅途漫长,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凡要是船靠岸,禁止嬉戏娱乐,以免有失国体。
甲板上群帆起舞,迎风而下,碧海辽阔,虽说官船雄壮,但置身这波涛中也只是一浩瀚之尘,朱爽厌倦了歌舞娱乐,顺着舱道木梯盘旋而上,来到甲板,朱爽长叹了一声,“还是这儿宽敞,风吹得也不错。”望着两旁摆动的轻帆,突然童心大起,想起放风筝,转头便让宇强去制作一个风筝,要做成船形的,要大气,要显目。
宇强也是小惊讶了一下,做风筝倒是很容易,他奇的是朱爽的脑袋里每天总是这么的活跃,一天也不闲着,仿佛他的人生里没有‘无聊’二字,尽是绚烂多彩,分外多姿。
片刻间一个高船模样的风筝便已制作完成,从画样式,到剪裁,到镶嵌,一系列在宇强眼里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费办点功夫,小发明家称号可谓是当之无愧啊!
“哟,行啊,够快的啊,辛苦了哈。”朱爽正独自在船甲上对着大海发呆,转而回头欣喜道。
一轮高船风筝随风而上,镶坠几缕轻铃,随风摇曳,越过头顶,飘上帆头,继而越展越高,浩浩的船队上空有一抹悠哉的惬意,和临船里舱的喧闹一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船舱里的文官,仪仗队躲在饮酒作乐,前后营的卫指挥使们也各自在自己的船舱里闲聊着什么。
朱爽拉着风筝把玩了片刻,看着天空的空旷和碧蓝,忽而宇强呼了起来,回首忙来拉着朱爽走向船沿栏杆把手旁,俯视海里偶有大鱼窜出,朱爽看后觉得挺有意思,转念一想不对,拉着宇强颤声道,“不好,我听说大海里常有大鲨鱼出没,会吃人的,还是远离他吧。”说话间,从怀里摸出那把火枪,作防备姿态。宇强则淡定的说,“爷,别慌,之前我在船上装火炮的时候,听一些年长的船师说过鲨鱼,说那鲨鱼无比庞大,口若数个圆盆大小,牙齿呈锯齿状,穷凶极恶,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刚看海里那些并不是这样,应该不是鲨鱼,倒像是大个的鲶鱼。”
“鲶鱼?”朱爽正疑惑着,说话间,郑和带着中营的校卫来到甲板上巡视,“刚老远就听到什么鲨鱼啊,鲶鱼啊?你们在看啥呢。”郑和斜身问道。校卫上前先看了一眼栏外,瞅了下海面,回身报道,“回大人,这东西之前没见过,不过还真蛮像大鲶鱼的哎,上窜下跳的。”
朱爽插道,“什么大鲶鱼,这明明像头猪,依我看啊,应该叫海猪!”
只见郑和倾着身子,望着碧涛茫茫,凝了许久,突然大乐,“哈哈哈哈,确实像海猪,来人啊,既然它还没有名字,就叫它海猪,陛下正下令修纂《文献大成》(即后来的《永乐大典》),正好可以收录进去。”朱爽凑了上来,“等下,我随口说的,咋还要记录呢,搞得这么隆重?”
郑和拍了拍朱爽,“很好,你啊,真棒!”
“哎,哎?怎么就真棒啦,你要用我起的这名,可要收费的啊。随便给个千把两,我也好给我身后的小兄弟讨个媳妇啊。”朱爽佯腔洋调的说着。
郑和低眉笑语回道,“我说,您都王爷了,哦不,都大财主了,烤鸭店都在大明遍地开花了,还差这点银子,说笑呢,啊?”
朱爽嘟囔个嘴,望着郑和满脸坏像,“你啊,就知道占我便宜。”
众侍卫官员,都在身后念叨着,“海猪…有点意思。”其实这里的海猪就是后世我们称之为海豚的家伙,海豚这一说法,到了明末清初才有人叫,而之前确实叫海猪,只不过后人觉得猪有点不雅,豚更好听一些,便一直延续至今。
‘海猪’依旧在浪潮里翻滚窜越着,海风稍劲,碧波白浪拍打着船底坚固的镶有金属的实木底板和外栏,发出唰唰的响声,船甲上几人刚欲缓步入舱,只听得前营哨船卫兵急促来报,“禀正使大人,前方有不明情况,不知是敌是友,还请大人前去视察,发号施令。”
郑和神思一忧,没作细想,赶忙绕过客船,来到作战哨船,来到指挥舱,下令诸船收半帆,船员停橹,与此同时向前观望,只见前方斜侧海面有高船数只,听得出两帮人已经交火,看不清船上的旗帜,不知是何方来路。随后朱爽也带着宇强跟随在后,都是在一个船上的蚂蚱,再不喜欢打仗这会儿也躲不开了,匆忙中从客船跟到哨船,喘着气叉着腰望着前方的战况,兜里掏出那个‘朝天镜’,从镜里能依稀看出船上的两帮人,一方应该是海盗之类的没错,另一方暂时无法确认。郑和也拿来朝天镜瞧了瞧,和哨营都使对了个眼神,都使惊道,“大人,像是琉球的官船。”
“看样子是遇袭了,那帮子海盗是有备而来。”郑和拿开了眼前的照天镜,回身过来,“琉球国早已向大明称臣,是友好邦国。必须帮其解围,一来以显我朝天子龙威,二来以耀我大明和平外交之典范。前卫营听令,带领战船前去支援。”
哨营都使沉眉报手,“回大人,那帮海盗貌似已经攻上琉球的船上,盲目开火开炮,不大适合,容易误伤,不知可否直接亮明身份,以大明官船身份前去调解,相信那帮海盗也不敢那么猖狂吧。”
郑和眉头微锁,沉声道,“先等等,海盗登船无非也是求财,应该不会乱杀无辜,需要谨慎想一对策才好。”
一旁的朱爽忍不住皱眉呼道,“还谨慎个头啊,就现在咱官船这阵势,傻子都看出来啦,既然对方是海盗,那也不用客气,该打还是要打,不过为了救人可以先去派人问清楚情况,如若说对方好好谈,那一切好说,不然的话,哼,该开火开火,该开炮开炮。”
“说的不错,既然你那么棒,那你就和我一同去那艘官船,解决这场麻烦,怎么样。”郑和拍了拍掌,浓眉舒展,笑了出来。
朱爽惊道,“啊,要我一起?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亏你想得出来,你想让你妹守寡啊。”
郑和白了一眼,过来拍了下朱爽,憨笑道,“哎,不是有我在吗,我怎么可能让你以身犯险呢,再说我这快当舅了,我还等着你孩子喊我声舅舅呢。”
朱爽转了转眼珠,想着反正在船上正无聊,也没见过海盗是啥模样,还有那琉球国是什么样的人,再不济怀里还有宇风送的神火枪防身,哼,怕个啥,哈哈。,真要有危险,我一枪一个,哼!
随后郑和下令让副使和各部指挥使稳定船上大小官员之心,暂且沉锚停船,不许有人在船上引发骚乱,否则按照军法处置。郑和带上几个前营卫兵和朱爽宇强一道乘着前营小舟跨着浪潮,随着波涛,如箭而行,向着琉球官船而去。
琉球官船人声喧闹,海盗满船,船头为首的海盗首领,见有船靠近早已排兵布阵,蓄势以待,这帮海盗虽然看着这气势恢宏的大名船队有点犯怵,可海盗们都是在刀口上过活的,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看着大明船队派人过来,也是摆出架势,可不能输了气场。
“来者止行!可是大明的官船。”首领边上的一魁梧粗犷大汉呵道。
行舟止摇放橹,高船上也停止了喧闹和嘈杂,舟前卫兵昂首应声,“我们乃大明远洋使船,诸位与琉球的矛盾和瓜葛可否让我们先上船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没那闲工夫。”船头大汉傲慢喝道。只见身后首领上前拍了下大汉,缓了缓眼角的严肃,露出一丝佯装的诡笑,“啊,既然是大明的官家使节,那自然是有请!来人,请使节上船。”
上的船后,虽说气氛依旧微妙,不过场面上寒暄一阵过后,才得知那首领名唤陈光义,常在附近岛屿、航道活动,此次来琉球船只为谋财,不为害命。然则海盗首领仗着人质在手,料想大明船队就算再强也不敢乱来,既然只派几个人来,说明也不想开火,说不定能全身而退也说不定,想着想着嘴角泛着一丝窃喜。
郑和则要求想见见琉球人质,看看原来船上到底有些什么人,没想到海盗首领居然应允了,虽说大明官船上人数众多,可毕竟此时琉球船上还是在海盗一伙人的控制之中,所以自然也有恃无恐起来。不到片刻,船舱里带出几人,男男女女都有,为首那对男女穿着装扮富贵,明显是大户人家,甚至是王室贵族,朱爽瞧着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突然又想不起来。不过那为首那女的看到朱爽后,苍白的面容忽地红润了起来,眼里泛出阵阵欣喜,嘴角淡笑着。
“两位是什么人?”郑和对着那对男女,上前问了一声。
那男的怒气未消,尽管已被人绑着,还是一种傲气,“琉球国中山部武宁是也。”女的则温顺的多,淡淡的笑眸,皓齿微露,“我叫海云,是琉球国的......”
话未说完,海云这个名字甚为熟悉,只见朱爽突然想起了往日的回忆,原来这两人就是当初去鸭店的观摩手艺的那对,难怪这么眼熟,随即上前呵道,“瞧这样,肯定是那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吧。”海云惊着瞪大了双眼表示不解,刚欲张嘴辩解,朱爽已经一个眼色飞了过去,转瞬即逝,海云呆了一下,立马明白了,不再言语。
边上郑和看着也是半解不解,但既然朱爽这么说,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为了尽快了断眼下争端,便转身开口提议,“陈头领,想必是久在海上‘往来’,大家伙出来也是图个方便,想必也不愿乱动干戈,引来不必要的伤亡。我是大明船队的主事人,不如以白银一千两来交换船上几人,息事宁人,如何。”
“一千两?打发要饭的呢,我们身后这么多弟兄,这么点不够打牙祭啊。”陈光义身边的壮汉朗声呼道。
“你们!!大胆!!敢威胁我们。”郑和身旁的前营侍卫愤愤道。郑和垂了垂眼帘,仿佛在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情景,望了望朱爽一眼,朱爽怔了一下,随即开口说,“这位是叫陈头领是吧,这一千两还嫌少啊,那多少是多啊!”
“五千两。”壮汉冷冷的说。
“五千两?也不怕噎着自个儿!依我看啊,五百两,不能再多了。”朱爽沉了沉语气,看着对面众海盗诧异的眼神,尤其是陈光义更是面容中仿佛喷出愤怒的火焰,可朱爽此刻竟慢摇着身子,缓缓走至光义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头,“瞧着一副不共戴天的样,都是明白人,也就甭装了,这船上值钱的估摸着都被你们搜干净了吧,兜里恐怕都满的往外流了,还在这狮子大开口,这有点说不过去了吧,您说是不?见好就收得了,真打起来,身后的大明皇家船队,你也看见了,还会怕你们不成?”
一席话说得不紧不慢,陈光义也好似被说中了心事般窘促,此时内心里虚得要命,毕竟真要硬拼起来,这帮子兄弟估计一个都活不成,半会说不出话,但依旧佯装仅存的一点气势,“好,就五百两,成交!”身后壮汉试图说话阻止,光义扬手示意,“把人都放了,带弟兄们先回去,我断后。”
壮汉依旧皱眉不满,光义道,“堂堂大明官船,岂会出尔反尔,信得过。”说着露出诡谲的笑脸看向郑和与朱爽等人。
郑和不置一
朱爽不禁一阵暗笑,“你们还真仗义啊,你说要是在大宋朝,你们不就是那书里头写的那叫什么,哦对,梁山好汉,了不起,真了不起。”说得光义一脸懵,这《水浒传》在大明印刷出来也没多久,他压根没瞧过,至于朱爽嘛,难得看过几本书,其中就有《水浒传》,不容易啊,哈哈。
松绑后的海云可乐坏啦,冲到朱爽面前准备拥抱感谢,被朱爽连眼神带比划示意着,这要是太亲,会被人认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毕竟海盗头头还没走呢。而边上的海宁一脸不服气,板着个脸,他也不傻,知道危机还没解除,也并没有大声喧哗,在边上喘着大气,身边的下人丫鬟伺候着。
郑和瞧在眼里,既然一番事情,能以五百两解决,还能救下人质,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这群海盗也没有来挑衅大明船队。此间充其量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着那位叫海云的女子应该跟朱爽是相识的,穿着华丽,身上隐隐透着一丝华贵,想必不是琉球的贵族就是王族。边上叫武宁的,一副阔少爷模样,一看就是富家公子,要么就是王孙贵胄,正在一旁惊魂未定呢,估摸着胆都吓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