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服那郎中男子出诊后,朱爽颇为得意,领着人就往徐府去了,一时高兴就连那男子姓名都忘了问了,可朱爽觉得这不重要,要是真的有几下子那就最好了,既能治好辉祖的心疾,又能让妙锦欣喜,何其美哉,至于姓名、出身啥的都是浮云,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嘛,哈哈。
而那郎中遮着面跟随其后,心中所思便是祈祷不要在徐府被认出来才好,为了挣点诊金也是拼了,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进的府门,妙锦和徐妻见朱爽这么快就找来大夫回来,甚是欢喜,其实妙锦心里清楚,找来什么样的大夫并不是最关键的,要紧的是能劝服兄长好好治疗,听从建议才好,早日能安康长乐,但见大夫去寝殿把脉,妙锦好奇的拉着朱爽到一旁,问道,“这是从哪寻来的啊,怎么还带着面纱啊?”
朱爽早已准备好应答之话,张口道,“这大夫可了不得,连多年的顽疾都能治好,你哥这点小病还不手到擒来啊。至于戴面纱嘛,那是人家的做派,装神秘呗,弄得跟隐士高人一般,神医一般都这样,嘿嘿。”
“是吗,咱这应天府还有这样的神医啊,我怎么不知道啊。”妙锦还是面带疑惑的问着。
“也不看是谁请的,我可是满大街的跑哦。哎呦,我的腿都快跑断了,还有这腰也是酸的不得了,口干舌燥的,苦啊。”朱爽说着说着,这手一会放在腿上捏,一会放在腰上揉,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只等着妙锦给个夸奖和表扬呢。
妙锦自身睿智,看出他的心思,也不戳破,毕竟虽然知道他言辞里有夸张,但却是尽了不少心这也不假,笑颜温和的端着桌上的茶壶过来,倒上一杯清茶,盈声道,“知道您辛苦啦,这就给您老倒茶润润口,要不要再给您揉个肩,捶个腿啊。”
朱爽喜不自胜,瞪大眼睛道,“啊,要,当然要,就怕你不愿意啊。额,你刚才说什么,给您老倒茶?你能不能把那个‘老’字去掉啊,听起来多刺耳啊。”
“没问题,您今天是大忙人,大贵人,当然说什么都行。等您找的这大夫真能治好了大哥的病,我肯定给你捏腿揉肩,啊,呵呵。”说完不仅掩面咯咯一笑。
“那我等着啊,你可不许赖帐啊,我听说赖帐的人脸上可是会长斑的哦,还会生小痘痘。”
妙锦猛推了一下朱爽,“你呀,真讨厌!”
回到寝殿,里头的那位郎中诊脉完毕,看过面色,检查了身子,问了几句,瞧着倒是很仔细。辉祖一直昏沉的耷拉着双眼,眼皮沉沉的,偶尔瞟过两眼,从这大夫露出的双眼里似乎看出了熟悉的样子,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只见妙锦和徐妻跟大夫寒暄了一阵,大夫言道,大体就是心中有积虑之气,久久不能散之,须开清心润肺的草药加以补之,方能微有成效,以待康复,不过药虽能相辅,根上还得结果心结方能治愈这心疾。
妙锦闻之心中大为赞叹,觉得其医道甚高,都不像一个普通的江湖郎中,开了药方后,朝朱爽对望了一下,朱爽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先回去,诊金之事回头好商量。妙锦看他俩挤眉弄眼的,不知道搞什么鬼,待那人走后,朝着朱爽问道,“你们在干啥呢,又使什么坏招呢。对了,这人你到底从哪请来的啊,不仅医术好,看人待物也是相当的准啊,是个高手。”
“没有,哪有什么坏招,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我可还盼着你的揉肩捏腿呢。”
妙锦把头一偏,嘴角微扬,“等好了再说吧。”
此时里头辉祖嚷着喊妙锦和朱爽,二人进得内屋,辉祖起身躺靠着道,“二爷?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个大夫到底什么来头啊?”
朱爽怔了一下,妙锦顺势也望了他一眼,朱爽被这么一问,心有点虚虚的回答道,“啊,不就是从外头请的神医嘛。”
“神医?”
“对啊,可不好找,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差点没把我累趴下。等你病好了,你们可要补偿我哦。”
“补偿?你连王爷都不屑当了,你还要何补偿啊?”辉祖瞥了一眼妙锦,妙锦咬唇噘嘴,瞪了一眼辉祖,辉祖微笑,复又沉眸说道,“我怎么看他有点像那个户部的都给事中(正七品,掌管户科主事)啊,好像名叫胡源杰,同僚们都管他叫胡濙,我曾见过两次,有那么点印象,这么好半天才想起来。”
朱爽嘘的一声,赶忙拦住辉祖,“哎呦,你小点声,我答应人家了,别说破,人家本不愿意来的,怕被你认出来,嫌丢人,说他一个朝廷官员,还兼职当大夫。”
“好啊,还真是他?那还让他来看病,他是朝廷的官,就算懂医术,那跟太医有啥两样,害我刚才那么的配合,心里还感激你呢,这倒好,心里跟吃了吃了个苍蝇似的,憋屈。”辉祖一脸委屈,魁梧粗旷的脸庞上居然有撒娇的神情。
“哟,瞧把你委屈的,我可跟你说啊,我在你妹子面前可保证过来啊,必须帮你治好,你要是让我失言丢面,哼,有你好看。”朱爽板着脸,眉头一锁,看着辉祖倔强的样,“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叫啥,不是不想问,主要是太匆忙了,给忘了,哈哈,你刚说他叫啥?胡什么?”
“胡濙啊,你不认识?。”
“不认识。”朱爽一脸无辜和淡定的回道。
说完徐妻端来药,让辉祖服下,眯了过去。暮色降临,朱爽沉沉叹了几口气,也准备作别回府里了,临行前,妙锦突地想起一事,大惊道,“胡濙?!!不就是上回朱高炽说的那人吗。”
朱爽脑子一回想,一拍大腿,朗声道,“对啊,刚居然没想起来,这朱高炽说好像是说他就是老四与之密谈的那人,老四把海上寻人的密旨交付给了郑和,而路地上秘访的旨意便是给了此人,这么说来,此人或许知道点什么也未可知啊。”
妙锦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和他熟吗?”
“不熟,连名字都没问呢,就匆忙说过几句话而已,不过我店里的阿财他爹倒是对他挺熟,回头我帮你问问,这人有点严肃,不好亲近,话又少的要命,我最不爱跟这些个闷油瓶的文人书生打交道了。我得想个招,让他信服咱们才行,不然他小子肯定不会说掏心话。”朱爽边说边寻思着,该怎么亲近这个胡濙,交个之心的朋友。
妙锦看着其自言自语,悄悄的踮了踮脚,在背后捏了两下朱爽的肩头。
朱爽突感肩头一软,像触电一般,眯着眼咧着嘴,享受这短暂的放松和愉悦,刚沉浸其中,突然后背的手一松,只听道,“可以了吧,我的承诺我做到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可以回去歇着了。”
“什么啊?这就完啦,太敷衍了吧,一点诚意都没有。”朱爽满脸不悦的说道。
“已经不错啦,你别要求太高了,更何况,大哥的身子还没好清呢,这次算是你奔波的犒赏,等来日……”
“来日什么?给我捏个一天一宿?嗯哼。”
“额……你又没正经!不跟你说了……”妙锦说着说着娇容一转,跑去内堂了。
留下朱爽一人在那呆呆地笑着,自言自语道,“喝,还害羞了。等把你娶回来,让你天天伺候,嘿嘿。”说完便离开了。
回府后,已经夜幕渐浓,朱爽饿着肚子正准备知会下人备点饭菜,去看到偏厅内,穗儿默默地立在那,双手相并小腹前,小嘴淡笑不露齿,双眸微垂,下颚浅沉,莹莹的烛光映在那粉红的脸颊上,透着阵阵红晕,格外惹人怜。
朱爽惊诧的僵在那,嘴张的老大,不知说什么好,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见穗儿迈着盈盈的小碎步,移至跟前,朱唇微启,“相公,饭菜已备妥,今儿天气太热,您劳累了一天了,想必肯定是口干舌燥,这是刚盛的梅酱,解暑是最好了,还有您最爱的包儿饭,请您慢慢享用。”
瞧着穗儿贤惠的样子,不自然的举止,朱爽扬了扬声道,“哎呦,我这肩膀有点酸啊,还有这腿也是累得很啊。”
穗儿也未言语,便小步移近,开始揉肩捶腿,一副柔弱乖巧的模样,让朱爽难以置信,被这种温柔的举动弄得有点飘飘然,更加得意了,继续斜眼指示道,“不错,不错,再给我唱个小曲听听,消消乏。”话音刚落,只听‘哎呦’一声,朱爽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生疼,原来是被揉肩的穗儿猛掐了一下。穗儿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怒目对着朱爽说道,“我忍无可忍啦,你别得寸进尺哦,我装贤妻已经够辛苦的啦,你还故意作弄我,哼!还想听小曲,你咋不去逛窑子呢。”
“哼哼,又没人逼着你装,你啊,就不是那块料,你要是能变贤惠啊,这公鸡都会下蛋,母猪都能爬树了。哎?打住啊,妇道人家,逛窑子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啊,不害臊啊。”朱爽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穗儿变回了自个的样,说话也自在了起来。
穗儿白了一眼,冷冷的道,“老实交代,今天干什么啦,我怎么听说你跑前跑后的找大夫啊,那徐府那么大侯府,请个大夫,还用的着你去啊,我看啦,就是心里头满肚子坏水,尽想在某人面前出风头,哼。”
朱爽转了转眼珠子,拉着穗儿坐下,“好啦,好啦,我这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一起吃吧,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呢。”
穗儿坐下后,朱爽笑嘻嘻的夹了菜放穗儿面前的碗碟里,又帮其盛了一碗汤,“学着点,什么叫贤惠。”穗儿瞥了他一眼,嘴里轻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哎,对了,你认识一个叫胡濙的人吗。”
“胡濙?谁啊,男的女的?”
“啊?唉,算了,不认识就算啦,看来也指望不上你。”
穗儿看他一脸不屑的样子,瞧不起自个,便俏声道,“胡濙,常州府人,洪武三十二年中进士,任户部都给中事,家境贫寒,为官节俭,喜好研究医术古籍。”复又望向朱爽,“怎么样,这样算不算能指望的上呢?”
朱爽惊了,没想到自个随手一激,穗儿居然说的这么清楚,便殷情道,“指望得上,指望得上,我媳妇嘛,那自然是差不了,女中豪杰!就为你这么能干,咱俩喝一杯。”
穗儿看其坏笑得模样,虽不知道朱爽为何要打听胡濙,但能听道软语几句赞美,心中还是乐开了花,女人就是这么好哄的动物,甜言蜜语有时胜过千金万两。
不过朱爽在欣喜中反思刚才穗儿的叙述,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破绽,那便是‘家境贫寒’,这样来看就明白了为啥那个胡濙要兼差行医做郎中了,原来是家境问题啊,不禁哈哈一乐。转手把刚倒好的梅酱,递了过来,穗儿看着他乐呵的样,心里又好气又温暖,屋内其乐融融。
过了两天,穗儿继续进宫辅助皇后修编《女训》,还跟皇后说起自己装淑女贤惠的样,把一向不喜多笑的皇后也逗得哈哈大乐,旁边的宫女们也笑成一团,她们都了解穗儿的性格和为人,真难想象穗儿会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那会是怎样一个场景呢,想想就觉得滑稽,可皇后娘娘还是沉了沉心,拉着穗儿的手道,“好了,好了,慢慢来,习惯就好,女儿家对丈夫温顺和关怀,本就是最大的美德。不过依你的性子,得好好适应,会变好的。”
穗儿就这么天天被说教着,她心底里原本的不屑慢慢有了缓和,但是看着皇后娘娘一路走来,护夫教子,打理燕王府,直到现在成为皇后,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皇后眼里的幸福和满足,是令人羡慕的,穗儿决心可以朝着这个方向去奔,说不定有一天自己也真正成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那也挺有意思。
这头朱爽跟妙锦说,要想了解胡濙这人估摸着还要从他家境入手,妙锦将信将疑,问其怎么想到的,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居然知道谋其根本了。
朱爽带着妙锦回鸭店,准备拉着阿财一起,路上问道,“你哥的身子好点了没。”
“好多了,那天你走后,我们是又说又劝的,终于让他安心服汤药,刚出门的时候,都说要下床打拳呢,气色好了不少。不过我看哪,还是你的激法管用,他听你的。”妙锦一边回着,一边夸着朱爽的能干,这一夸,朱爽更得意了,笑得合不拢嘴,就差蹦起来了。
鸭店里的阿财忙的不亦乐乎,连打声招呼都是那么匆忙,朱爽说完来意后,阿财委屈言道,实在是不得空,不如直接去找我爹吧,他最近身子好了,正在家闲着呢,他知道的多,路也熟,朱爽看着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大家伙都忙的脚不沾地的,也不想勉强,正好心情不错,也就欣然同意了。
妙锦叫上府里的马车,和朱爽一同来到城南去接阿财的爹,阿财爹大名叫陆荣,正和一帮老爷子在那静坐闲谈呢。朱爽下了马车,远远喊了声,“荣叔,身子可好些啊。”妙锦看着他嘴甜的样,微微笑起,“没看出来,你一个当过王爷的人,挺懂礼啊。”
阿财爹回头,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迎道,“哎呦,这不是二爷吗,好,好,都好。什么风把您吹来啦,我们这就盼着你来,一直感谢您给我们好吃好喝的,连穿的用的有样样俱全,还没机会谢谢你呢。”
“甭客气,大家伙高兴就好,哦对了,有个事想请您老帮个忙。”朱爽远远和大家招了招手,脸上挂着开心的满足。
阿财爹一个劲的拉着朱爽的手,不住的摇晃,又开心又激动,“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有事二爷您尽管吩咐,但愿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那么点用,那我就知足啦。”
朱爽走到一旁,压了压声音,把打听胡濙的事向荣叔说了一遍,荣叔听完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笑呵呵的道,“就这点事啊,那太简单啦,那我们现在就上路,我带头,他们家我熟,现在过去天不黑就能到。”
几人说着就上了马车,向常州府赶去,那常州府离应天府不是很远,不到一日路程,路上荣叔念叨,“那胡濙啊,是家里的长子,底下还有仨弟弟和一妹妹,大的才十五六,小的刚能下地,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老头子身子也不好,也难怪他都当官了,还要出来行医呢,都是被家里头给拖累了,没办法呀。”
妙锦惊奇的望了望朱爽,朱爽淡淡的回笑着,应声道,“原来真是这样啊,跟我猜的差不多,我就说呢,怎么当着好好的官,还跑出来当大夫来着,原来啊,还有这层啊。”
“那他爹娘都做什么呢?”妙锦顺势问了一句。
荣叔瞥了一眼车外的庄稼,唉唉的叹了口气,“还做什么呢,庄稼人守着几块破地呗,他娘帮着织点布拿到集市兑换着点碎钱,老头子身子骨不好,还要养活一大家子,自然是过得不大好啊。”
朱爽和妙锦听到不禁一阵黯然,他们俩算是打小就锦衣玉食,一出生就不愁吃穿,自是对这些黎民疾苦无甚体验,但也隐隐知晓其中的艰辛和不容易。
日暮时分马车赶到了地方,乡下地方地里的村民们都开始收工回家,田野上一片带着汗水的笑声,雀鸟归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一副恬淡和谐的画面。妙锦看着这乡野画面,不禁引发一阵遐想,或许见惯了宫廷里的富丽堂皇,官家的宅院深深,或许根植在最广大土地上乡野山村,也是另一番清平乐道,轻舞人生。
走进村口,天虽未尽黑,不少农户都已点上了油灯,荣叔径直引着路,朝胡濙家走去,刚转两道弯,就见门口三个孩子,其中小点的拿着俩烧饼,左一口右一口的啃着;两个大的端着个粗瓷碗,狼吞虎咽的嚼着,屋里还传来女孩的哭声。
朱爽和妙锦对望了一眼,嘴角哼笑着,“这是饿鬼投胎啊,一个个跟小狼崽子似的,哈哈。”
“乡下地方,孩子多,估计都这样吧,也是怪可怜的。”妙锦一声嗟叹,转念幽幽的道。
朱爽整理了一下马车上带的东西,有吃的,喝得,用的,转头凑近低声道,“呦,你又没生过孩子,咋知道这么多哈?恩?”
妙锦白了他一眼,皱了皱眉,“现在不生,不代表以后不生啊。”
“嗯?跟谁啊。”朱爽故意调侃着。
“要你管。”妙锦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融入在朦胧暗光里。
看着妙锦远去的背影,朱爽摸了摸头,嘴角挂着坏笑,自吟自语着,“哼,我不管,谁管,你这块冷玉石啊,迟早把你捂热,哈哈。”回头看着马车里的东西,车夫小子也愣了愣,问其是否现在搬上,朱爽用手摆了摆,示意其先等等,稍后再说,便也挺了挺胸,背着手腕,朝屋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