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两月有余,一日朱爽在府中院廊下躺椅上打盹,下人阿三来报辉祖病了,呆在家中,郎中久治不愈,徐妻和三小姐都甚为焦急,徐府里的家丁悄悄跑来秦王府告知才知道的。朱爽听完急忙就要过去看看情况,可刚睡醒的他,面容不洁,衣衫不整,打算返回屋内更衣打理一番再出门。
刚进寝室,朱爽翻箱倒柜找衣服,看穗儿拿着本手书在看,脸上还一脸不屑的样子,一会摇头,一会儿叹气,朱爽瞥向这边,一脸好奇道,“什么书啊,瞧把你看的,怎么还唉声叹气的啊?”
穗儿转头一脸委屈说道,“你说我们女人怎么那么命苦啊,三从四德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沉静端庄、和睦温顺、孝亲敬长、积德迁善,真是为难人啊。”
“听起来都是好词啊,不错,不错,这书是哪个文豪写的啊?”朱爽不住的赞叹道。
“你们男人当然说好了,把女人一个个都变成乖巧的淑女,任你们摆布,你们满意啦。这本书叫《内训》,是皇后娘娘正在修编的,还未编纂完呢,娘娘让我没事多去宫里帮帮忙呢。”
朱爽换了一件外衣,一边穿一边笑道,“这皇后弟妹可以啊,可谓是做了件善事,也该整一整天下妇女的风气了,不然要都像你这样,那男人该多惨啊,岂不被你们欺负死啊。”
穗儿一听就不乐意了,把书往桌上一摊,做卷袖状,“谁欺负你啦,我看你最近很闲哪,之前不是在老十七那学了两招吗,来,比划比划。”
“谁和你比划啊,爷我今天没空,要出门了,你啊,快去帮皇后要紧,记住,多学多记,学到做到。回来啊学给我听啊,嘿嘿。”朱爽整理好了衣服和面容,拿起案上的书,故意在穗儿眼前晃了晃,一脸嘚瑟劲。
“你要去哪啊?”
“辉祖病了,我去徐府瞧瞧。”
“呦呦,恐怕去徐府不是光看人家兄长吧。”
“瞧你那小气样,想哪去了,你要去宫里帮皇后,我去瞧人家兄弟,都是老徐家的人,什么兄长妹妹的,分那么清干嘛,这么算来咱俩今天目标也算是一致的。要不,咱一块出门?”
“哼,谁跟你一块啊,你自个去吧,路上慢着点,当心别闪着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逗嘴已成家常便饭,看着朱爽出门,穗儿有回到座位上看着面前的《内训》,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镜子前,双手轻搭在腰前,收了收下颚,眼睛微垂,看着镜子里的模样,总觉得哪儿不对,不像个淑女,复又拿起手帕半遮面,眼神迷离,可看来看去,都没有书中所谓的端庄的感觉,烦躁不已,扔了手绢,拿起书,朝外奔走,径直向宫里去了。
到了徐府只见一片黯淡和寂静,冷清的外观下完全不能想象昔日帅府的辉煌,朱爽进府后,还未等下人们禀报,扬了扬手示意其不用报了,自个直接去了厅堂,厅上只有妙锦一人偎依在椅子上手撑额头,沉眸自叹,恍若神伤。
“出什么事了,不是说你大哥生病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啊。”朱爽一进门看到妙锦犯愁的模样,直接就问道。
被声音打破了沉思的妙锦,回了回神,面带喜色,“是你啊,你怎么有空过来啊。”
朱爽上前挑了挑眉,凑近道,“当然是来看你啊,好久没见面,怪想的,哈哈,顺道看看你大哥的身体怎么样了。”
妙锦掩嘴浅笑,复又面有愁色,“你呀,这嘴真甜。不过话说回来,兄长这次是心病难医啊,就跟魔怔了似的,成日里郁郁寡欢,每日除了练拳,就是翻翻兵书古籍,练拳不到一刻就大汗淋漓,虚脱不止,看书偶尔还会晕倒。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说心疾难医,留下几副药都跑了,我和嫂子都急死了。”
“什么心疾啊?还是为了允文的事吗。”
妙锦沉眸叹气,“主要是,近来你的那个四弟在北方战事并不顺遂,带领新招募男方士兵,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和水土,导致连连败退,大哥心中忧心,即想着再去沙场杀敌,又觉得朱棣不爱惜南方将士的性命,越想越呕气,就导致现在这样了,府中大夫都没有办法。”
“这样啊。那就去宫里请太医啊。”朱爽听完立马回道。
妙锦皱眉道,“问题是兄长他根本不让人请太医,说是请来他也不看,说是不想沾染皇宫里的恩惠,说是宫里的太医也是朱棣的人,逼得我们只好在府外请了几个的应天府里的大夫,他还是不信,非说那些大夫是太医装的。”
朱爽一听就不乐意了,来回踱了两步,“嗨,我这暴脾气,这不是二傻吗,那自个儿的身子来赌气?怎么想的他,走,去寝室瞧瞧去,我来去跟他掰扯掰扯,小样。”
妙锦应声附和,随即两人穿过内堂,绕过中院长廊,来到辉祖寝室,徐妻端着刚熬好的药在一旁守着,估摸着是药太烫,一时不能入口,便放在一边放凉。朱爽缓步走到榻前,看着辉祖虚弱的样,那么魁梧一壮汉,此时却像个霜打的茄子一般躺在那,略微凝思便直言道,“怎么说,我听讲某人病得不像样了,还不让请太医,我刚还在寻思呢,不知是哪位太医这么不长眼,得罪了我们徐大将军,惹得我们大将军都不想见他们啊。”
辉祖闻声便知道是朱爽过来了,迷离的眼睛奋力的睁开,浅笑轻哼了一声,“原来是你啊,一来就打趣我。谁说太医得罪我了,没有的事啊。”
“哦,搞了半天,原来不是太医得罪您啊,那您干嘛放着好好的太医不请呢。呵,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你也不想想,那太医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我父皇再世时就说了,凡是皇亲贵胄,功臣良将,看病都可以受到太医医治,你说你这占了几样了,叫一个太医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啊。”
辉祖瞪了他一眼,把头一侧,本不予理睬,半晌翻身过来,还坐起身子躺靠在靠背上,徐妻赶忙拿着软枕垫在其身后,辉祖深吸了两口气,“你有所不知,先前宫里的太医不是被喝令告老还乡,就是被强行贬黜宫外拉,我看啦,他说怕旧人在宫里有二心,太医又是这么要紧的职位,现在太医院剩下的多为新人,都是那人的心腹,我才不稀罕他的人来看呢。”
朱爽听完沉思了一会,劝说道,“啊?居然有这种事,哎我也好久没看病了,也不十分清楚,这么看来,确实小气了点。可不管怎么说,身子要紧啊,你再怎么不喜欢那人,也不能那身子耗啊,累垮了,病倒了,多不值啊。真是的,老大不小的人了,咋就这么犟呢。”辉祖听来确实有道理,可还是不想请太医来,闭了闭双眼,不做言语。
床头徐妻见状,作揖恳求朱爽道,“还请二爷帮帮忙,如果真不请太医,还烦二爷在应天府再寻名医来看,妾身再此谢过了。”说着说着,两行清泪顺眸而下,不免令人动容。朱爽赶忙扶起,看来一眼妙锦道,“既然这样,那我试着找找看,你们也别太忧心了,俗话说,忧思伤神,而女孩子家的,家更不能天天愁眉苦脸的,容易长皱纹,那就不漂亮啦。”
妙锦抚了抚身旁的嫂子,欣喜的对朱爽道,“那就有劳您了,多费心了。”“嗨,这点小事算什么,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朱爽拍了拍胸脯,笑呵呵的摆出一副仗义的模样,转头对着床上的辉祖道,“听见了没,我这就去街上帮你再找大夫,保证不是太医,你这人毛病还真多,活得累不累啊。要是人给你找来了,你可得配合,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哦。”说完调头就出门了。床上的辉祖轻哼了一声,望着朱爽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笑了笑,随即翻身沉沉的睡了下去。
出得徐府后,已是过了大半日,朱爽独自在街头游荡,寻思着该去哪找大夫呢,附近几间出名的药坊大夫,也都被妙锦派人请过了,这看来要另辟蹊径啊,找找江湖郎中什么的也未尝不可,正想着想着不觉已近晌午,到饭点了,朱爽就想着也别回府里了,去鸭店转转吧。进的店门,依旧是客似云来,排队的、吆喝的、外卖的,声音不断。
店里一众伙计忙得不亦乐乎,也没空招呼朱爽,朱爽见怪不怪的,叹了叹独自一个人走进内间的帐房,自个儿倒了口水,喝了起来,趴在桌子上发呆呢。过了好一会,阿财兴致冲冲的从外间进来,一边算着账目一边哼着小调,朱爽见其状,问道,“我说,你小子今儿捡到宝啦,咋这么兴奋啊。”
阿财回头看着闷闷不乐的朱爽道,“哎呦,刚忙活着脚不沾地,都没看见二爷您来了,恕罪恕罪啊。”
“别恕罪了,你快说说啥高兴事啊,也让我乐呵乐呵呗。”朱爽急切问道。
阿财放下手中的账簿,走了过来,喜冲冲的说道,“是这样的,二爷,去年冬天开始我爹的老毛病犯了,那腰都快直不起来,每晚都疼的睡不着觉,看着让人心疼,我找了好些大夫都不见好,正巧在我犯难的时候,我爹碰到一个游乡郎中,结果这脉一搭,捏捏肩,揉揉腰,看看脸,开了几幅药,居然现在全好了,我爹说,活着真好,嘿嘿。”
“啊?什么郎中,有这么神奇啊?”朱爽眼神一亮,一骨碌从桌上弹起来,满脸好奇问道。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是我爹遇上的,我也只见匆匆见了两次,也就打了个招呼吧,没说上什么话,反正是医术了得。”阿财回道。
朱爽忽地起身,眼睛一转,拳掌相握,面露兴奋之色,“哈哈,有了。阿财,你马上带我去找你爹,我要找到这个郎中,走,现在就去,哦,对了,老人家身子骨刚好,去柜上支点银子到集市买点好吃的一并带着啊。”阿财还未弄清楚状况,但他知道朱爽既然这么匆忙去,估计有他的用意,朱爽为人仗义,对长辈老人都关爱有加,也不吝钱财,他对自己的爹确实没话说,每次都做好吃得,包括穿的用的,都经常派人送过去,心甚安慰。
通过阿财爹的打听,才知道那位‘郎中’其实并非郎中,而是朝廷一官员,因为素来勤俭节约,加上喜爱医道,所以才得空时偶尔出来帮百姓诊病,一般人不知道其身份和住处,因阿财爹认识那‘郎中’的爹娘,所以‘郎中’才告知住处,以便日后再就医。
朱爽要到住址后,遂带着阿财一道去寻找‘郎中’府宅,穿街寻巷,绕了好久,来到一处官宅,可朱爽看这处宅子到府门市那么的陈旧古老,所在之处也是相当的偏僻,不禁诧异道,“不是说他是个当官的吗,好歹也是吃公粮的,怎么住的这么的寒酸啊。”
阿财附声应道,“或许是他这人不喜奢华,故作低调吧。”
“是吗?去叫门。”
扣门许久,才见一老仆人缓缓前来开门,寒暄了几句说明来意后,老仆人四处张望了一下,迎着两人悄悄入内。朱爽不解,觉得弄得像是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心中更加好奇,想看看这位官人到底何方神圣,摆弄什么玄虚。
厅中一儒生男子立在中央,手中持书,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朱爽看着眼生,印象中并未见过此人。当然主要是这些年他专心待在鸭店里,朝堂里的官员已渐渐生疏,几乎也没什么来往,尤其是这些年新入仕的就更加不会认识了。
阿财先开口道明来意,那男子听完并未接话,只自顾问道几句阿财爹爹的身体情况,近来夜里可还能安眠,情绪有没有好点之类的。一旁的朱爽看他故意在东拉西扯,实在不耐烦了,张口言道,“咱也别废话了,去一趟徐府,成不成给句痛快话吧。”
那男子知道朱爽身份,也不说破,不过他与朱爽未打过交道,也不甚了解,见朱爽话挑这么明了,又面带微怒,不慌不忙的转身抱拳道,“失礼了,抱歉啊,医者关心患者病情,不知不觉多说了几句。不过刚才先生所说的去徐府。。。”随即脸上露出轻哼的蔑笑,“我既非宫里太医,又不是医馆专职大夫,看病纯粹是业余喜好,怎好去先生说的徐府出诊呢,恕难从命啊。”
朱爽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事啊,治病救人不是好事嘛,什么恕难从命啊,遮遮掩掩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还害起羞了?诊金可以加倍。”
“也不是我自命清高,这实在是...”男子越说越为难,凝了片刻,说道,“倒不是说诊金的事,只是这官场上认识我的人多,要是被认出来,挺丢人的。你能懂吗。”
朱爽哈哈一笑,“哎呦,我当多大点事呢,这好办啊,我给你想个招,带个纱布把脸挡住不就好了,一来不会被人认出来,二来还能装神秘,以显示你医术高明啊,嗯?你看怎么样呀。”
那人略思了一下,双手一拍,称赞道,“此法甚妙,就这么干。不过这诊金怎么算啊。”
“好说,好说,你要是病瞧好了,包你满意。可我要发现你要是个庸医,哼,到时候有你好看,你这就算是栽到家了,别说官场了,到时候应天府你就别想混了啊。”朱爽收了收笑容,作严肃威赫状。
“那是,那是。”男子诺诺的回着,随后进屋去收拾出诊的东西。
朱爽看了看阿财,复有仰头望了望天空,露着满意轻松的笑意,毕竟心中稍缓,像是完成妙锦的嘱托的任务一般,不禁得意了起来。
阿财好奇的小声问道,“您真有一套,我听我爹说,这人很寡言冷傲的,居然被您三两句话说动了,了不起啊,了不起。”
“了不起吧,以后学着点哈。”朱爽心里其实也是直打鼓,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的,他不清楚这年轻人的性格,但是心中猜测,既然此人是官员,还愿意去行医救人,无非两个原因,要不就是对医学一道有大爱,要不就是缺钱花。无论是这两点中那一点,朱爽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而且又是为了治病救人,想来这位先生不会推辞。没想到居然赌对了,朱爽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聪明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