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阴暗的茅屋,片刻间人潮攒动,俨然变成温暖和气的小家,望着大家伙忙动的身影,太妃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丝毫看不出这冷漠世道下的无情摧残,有的只是对人世的云淡风轻和亲情的倍加关怀。
过了大半会儿,妙锦走近看着太妃的幽静和恬淡,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妃,您的身子...”说着说着眼角依稀闪烁着晶莹,嘴里透着一丝哽咽,辉祖在一旁瞅了她两眼,摇了摇头,妙锦转而换了话题,关切的问道,“允文已不见多日,我们也甚为关心,不知太妃这边可有下落。”
太妃放下手中的甜点,用帕子掩了掩口,回过头来,拉着妙锦的手,“从你们刚来,我就已猜到,三丫头你一向聪明懂事,如今开口,自然也是真心求问,不似朝上那些人,满怀异心,各有所属。”
“他们也来问过您?”
“都是一帮谄媚之人,不提也吧,最甚者要属那位‘陛下’了,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辉祖此时也走了过来,“他对您严刑逼供了吗,真是该死!”太妃直摇着头,挥着手,脸上依旧云淡风轻,“都过去了。”
妙锦闻言,浅眉低蹙,双眼微红,“是我唐突了,本应常过来陪伴太妃,却不想到现在才来,还惹得您感怀,真是太失礼了。”
“不打紧的,丫头,不过话说回来,我也许久没见过允文了,宫中失火后,我也是惊恐万分,寻遍宫中亦未有所得。”太妃迟缓凝重的的说道。
朱爽惊讶插言,“啊,真的连皇嫂也不知道允文的去处吗,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穗儿听得他们柔言碎语半会,这会子终于到点子上,便放肆直言,“他真的就从来没找过您?”朱爽转头瞥了眼穗儿,给了她一个凶狠直瞪的眼神,暗示其说话注意点分寸和措词。
太妃闻声这绕眼望去床尾,笑着向其招手,“老二,这就是你那新媳妇吧,长得挺标志的嘛,来来,到我身边来坐下。”
朱爽鬓角略红,道,“皇嫂就别那我打趣了,她就是个野丫头,说话没分没寸的,向来不招人喜欢。”
穗儿瞪眼斜望朱爽,“你说谁是野丫头呢,我要是野丫头,那你就是野汉子,哼,我这叫直爽可爱,不拐弯抹角,就知道你不懂欣赏。”
引得太妃哈哈一笑,“好啊,好啊,确实蛮般配。”
人堆最外面的辉祖也开口了,“小夫人说的话确实直接了点,但我们都关心允文的下落,堂堂一国之君,岂能无故失踪,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都指望他重返朝堂呢。末将也不会说话,失语之处,还望太妃海涵。”
太妃正坐起来,“徐将军不要客气,如今我也不算是太妃了,新皇帝命我为太子妃,说到时候跟太子爷合葬,名位端正。至于允文,确实没有来过,也从未联系过我,我也是万分着急,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屋内众人沉默良久,允通一句话打破了沉静,“哦,对了,母妃不是说过那个玉枕?”
大家都齐刷刷的望向太妃,眼神里都充满期待。“是啊,不提醒,我差点给忘了,我记得啊,允文失踪前,拿过玉枕,他说那是他跟仙仙的定情之物,这玉枕原先是太子爷在世时候枕的,已经都好几十年了。允文拿走玉枕后,就再未还回,想必是一同带走了。都说这玉枕有祈福护身的神秘力量,希望啊能给允文带来好运吧。”
“玉枕?不过一块玉石枕头嘛,我从前府里头一抓一大把,这有什么用吗?”朱爽耷拉个脸,透着一丝失望。
穗儿反身瞥向朱爽,“嗯?一抓一大把?我怎么没瞧见啊,你藏哪去了,嗯哼?”朱爽头扭到一边,不予理睬,赶紧岔开话题,盈盈的道,“哎呀,这大半天肚子都饿了,某人不是要跟我争厨神的名号吗,正好,今儿给你个机会,去表现表现吧。“
穗儿看着朱爽怪里怪气的语气,愤愤的道,“哼,我还用跟你争?你顶多也就一‘鸭神’,还厨神?真会为脸上贴金,我那厨神才是真材实料练出来的。”
太妃乐呵的道,“好呀,被二弟这么一嚷啊,还真有点饿了,那我们就见识见识厨神的手艺吧,哈?”
妙锦沉思良久,也是十分不解,都不知这玉枕到底和允文他们失踪有何关系,或许有莫大关联,或许压根就沾不上边。
不知不觉已临近中午,朱爽让穗儿带阿三几个下人去做饭,穗儿白了他一眼,虽说内心不情不愿,但内心还是善良的,外在场合还是得给他点面子,也正想着露一手呢,便转身去了。
此时太妃想着开饭还得有一会,既然二弟来了,自己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还不知道哪天就起不来了,便强撑着身体起身更衣,在允通、允坚的扶同下,带着朱爽一行去太子爷陵寝拜祭。朱爽和妙锦闻之等人欣然同意。
幽幽的小道,落寞的石阶,即便在正午的阳光下,依旧有着深秋的萧条。穿过陵垣,走过享殿前门,到达享殿,期间只有零散六名皇家侍卫值守。
各自拜祭完毕,不甚感慨。朱爽想的是最疼爱自己的兄长也离去十年了,人生正当盛年还未及品尝人间美好便撒手人寰,着实可惜。要是还在啊,必定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享受普通百姓家的兄慈弟爱,无话不谈,关怀备至的感觉,想着想着难得的肃穆的脸庞上浮出一片过往岁月的憧憬和向往。
妙锦内心也有着一丝愁楚,当初要不是天不假年,九五之尊肯定落在太子爷之肩,以太子爷的文采胆识,武艺和胸怀,必定不会出现燕王叛乱之局势,如今的情势想必也会大大不同。一旁的辉祖更是心有激愤,倘若太子爷没有离去,继承大统,吾定当鞍前马后,大明江山也必得更加繁荣昌盛,江山永固。
正在做饭的穗儿,虽未到场,但想必此时她也会对这为曾经的帝王继承人有一些看法,如今的燕王登基后,所作种种,常让她有一种错觉,她幻想着要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还是燕王该多好,安坐一方诸侯,没有无休止的猜疑和杀戮,没有整日整夜的忙碌和劳心,即使当一个没有兵权的普通藩王,哪怕是像朱爽一样的闲王庶民也很好,起码可以过的由心一点,不用失了本心,做一些自己也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至于太妃和允通允坚一家,他们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谁不都盼着太子不薨,而今他们必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最重要的可以团圆和睦。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情势已大改,尤其是允文被逼下台失踪之后,恍如晴天霹雳,又如山河崩塌,只不过太妃活得久了,也看得淡了一些,没有像两位年轻人那样的失措和彷徨而已。
半响过去,几人理了理心绪便起身出得享殿。已是正午,穗儿和下人们已经做好了午膳,摆好在另一间房间里,虽是在这破旧的茅屋里,但下人们也重新收拾了下,也算是干净整齐,一方古旧的四方长桌,斑驳的纹理和雕刻,似是经历了多年的风霜侵蚀和人世烟火,桌上摆上了八大盘,很是精致,经典秘制烤鸭、闷炉烤鸭、杏仁豆腐、素炒青菜、鹅油酥、芝麻烧饼、锦丝糕子汤、鸭血粉丝汤。红黄交映,荤素搭配,甚为精妙。
太妃缓步上前,一直捂嘴咳嗽,收起帕子,看到眼前的美食佳肴,颇为一亮,面上喜色上涌,转身望向朱爽,“哟,二弟啊,你很棒啊!”眼神顺势瞧向穗儿,朱爽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时夸他带来的菜好呢,上前扶着皇嫂坐下用膳,“嫂嫂谬赞了,弟弟我小露两手,难登大雅之堂,只是略表心意,略表心意哈。”太妃闻言笑而不语。
穗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拨开朱爽朝前言道,“太妃嫂嫂请包涵,太子爷陵寝之地,未敢尽荤,多是些素菜点心,唯有这烤鸭,倒是您这二弟的拿手手艺,其余的都是我弄的,他一个大老爷们人,哪会弄这些点心之类的啊。”说完还哼了朱爽一眼,边上的人都暗自笑了。
太妃示意众人坐下一起用膳,允通替众人斟满了酒,酒过半巡,太妃咳嗽加重,连嘴唇边角都有一丝淡淡的乌青,众人赶紧放下碗筷,围上前来询问,可太妃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近来身子放佛变得虚弱,东陵没有御医或者大夫,眼下只有妙锦会一些诊脉药理,连忙上前扶着太妃去卧室躺下,伸手搭脉,诊断良久,面露愁容,过了许久,一旁的朱爽急忙问到,“怎么样了,啊?丫头你到底诊出来没有啊,皇嫂身子有么有事啊。”
妙锦思忖了一会,慢慢起身,开口道,“好奇怪哦,我也算看过不少医书了,也在医馆诊过数百脉案,居然从没有今天太妃这种脉象,似有似无,空虚无力,气血甚亏,像是虚脉,但太妃嘴角隐隐发青,又像是中毒,可是咳嗽又...”
辉祖侧身面带焦虑,“那到底是哪种啊?”
妙锦盯着太妃,眼神混沌,大胆直言,“据我估计,应是中毒了,此毒为慢性,不会立马毒发,而是会长久渗透在五脏之内,久而久之五脏俱损,气血亏虚,人便会慢慢衰竭而亡。回头再请御医来瞧瞧,才会更稳妥点。”
“到底是谁?谁这么大胆!连太妃都敢下手。”朱爽愤愤而言。
允通、允坚此时跪了下来,允通眼神里透着气愤和悲凉,“二叔,三小姐,徐将军,本来我以为母妃身子弱,只是因为东陵条件艰苦,饮食不调而致,现在想来,他贬废我们还不满足,竟还要暗自下此毒手,还真是要赶尽杀绝啊!允通心知二叔早已不涉朝堂,将军也被罚留府,三小姐毕竟女儿家,不图报仇雪恨,但愿早日觅得皇兄下落,吾辈余生安康,母妃能安度晚年,还望诸位庇佑我等,不甚感激。”说完低首磕头,言辞真切,闻者不免动容。
连一旁的穗儿都觉得不落忍,心有触动。她深觉得这个皇家的斗争放佛永远没有平息,牵连越来越广,都是至亲骨肉,都是朱氏一族,却因为帝王之位的安稳久安,不惜残害任何与之相关或者不利于宝座之人。
朱爽扶起允通,面露坚毅之色,虽胸有怒火,但转瞬坦然,“皇侄儿快起来,你们的二叔我,现如今做惯了闲散人一个,朝堂之上的争权夺势实在是麻烦,争来争去最后又能得到啥?自古皇家子孙众多,皇帝就一个,要是都想做,那岂不是打破头了啊,所以看淡一些,才能过的更潇洒。至于你说的安危问题,我料想老四也不会贸然杀你,之所以贬斥你们,无非是因为允文的缘故,所以暂且忍耐,静待后尤。”
允通又回身看了眼太妃,眼睛红红的,“可我母妃的病。”话只说了一句,不禁又落泪两行,哽咽着竟说不出话来。
妙锦上前安慰,双眼凝眸,拉着允通移步一旁,虽不忍直言,但想了想还是沉声说道,“太妃脉象很弱,毒已渗入脏腑,就算华佗在世也恐难救治,生死有命,太妃守护在太子爷陵旁这许久,想必早已看透,所以你千万不要太难过,要振作,未来之路依旧漫长,更需要我们坚强的走下去。”
一旁的朱爽听着也觉甚好,还悄悄的对妙锦竖起了大拇指,表示一百个赞同!
此时的太妃在允坚和两位仆人的服侍下,喝完药睡了。众人离得小屋,出得屋外,才方想起刚才午膳才享用了一半,肚子还有点饿,但大明朝有例,食有时,午膳过时不厚,普通穷苦百姓家,都没有午饭这一顿,只要早晚餐,达官显贵之家才有午膳一说,但即便如此,也是有规矩的,传统礼仪不可轻废,都习惯了,也就没再去吃那剩下的饭菜。
朱爽此时肚子咕咕直叫,本想拉着徐氏兄妹去后山林里悄悄弄点吃的,但那兄妹二人都是传统本分之人,岂会答应,便婉言拒之。朱爽也不愿意喊他那泼辣媳妇,免得又要口舌一番,便带着阿三溜到去山腰转转。
阿三唯命是从,是朱爽的死忠党,从前朱爽还是秦王的时候,便鞍前马后,唯命是从,从前他是个木讷口笨之人,跟随秦王多年下来,已变得机灵圆滑了,因为朱爽最讨厌木讷死板,这些年即使在鸭店侍候,也是花样百出,帮着朱爽绞尽脑汁想些新鲜点子,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阿三快步往前奔去,从密林里发现摘了几个大水梨,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爷,正值秋收季节,这是山上刚摘的梨,还请爷享用。”
朱爽正坐在石凳上掏出仙仙留的随笔,里面的历史部分提到,太子妃吕氏死于公元1403年春,朱爽心底想着,嘴里嘀咕着,“这公元1403年是哪年啊,春也就是春天,难道是明年春天?我算算啊,那今年就是公元1402年,看来皇嫂真的不久于人世了,不会吧。”忽闻得脚步声至,看着阿三手中捧着梨,刚欲伸手去拿,转而一想阿三觉得不妥,啪得一声敲了一下,“你也跟了爷我这么些年了,啊?看不出来爷的皇嫂都病成那样了,你还敢给爷吃梨,这梨,就是代表离!你这是嫌爷不够伤心啊!”
阿三捂着头,觉得好有道理,自责不已,马上起身,诺诺道,“那我再给爷去找别的,苹果怎么样,外表红通通的,意头也好。”朱爽看了他一眼,满头大汗的,气还没喘匀,也不忍心,“哎,算啦,算啦,我这会突然也不饿了,没闲情想着吃了,就算摆个人参和鱼翅在我面前我也吃不下了。你也歇会吧。”朱爽自打这几年下来,少了许多过去当秦王的颐指气使,多了份对身边人的体贴和宽心,
朱爽继续思索着仙仙随笔上的记录,可上面对允通允坚的表述太少,只说了两人被朱棣调回京城,罚去凤阳圈禁,某某年去世,后面再无赘述,朱爽想着也不知道他们在凤阳这些年都干了些啥,还是得帮他们规划一下人生,免得这俩兔崽子犯傻,别一个想不开抹脖子了,那可就不好玩咯。
不过经此事,朱爽对手上这本随笔,更加如若至宝,也相信仙仙真有可能是神仙修道之人,有预测世事和未来的大本事,欣喜万分,不过他怎么也料不到仙仙是未来21世纪人这一层了。如果自己推测对的话,皇嫂这时间可就不长了,如果真的救不了皇嫂,起码要多护着允通和允坚兄弟,还有允文的事,哎,这么一想,事情还不老少呢。想着想着不由得躺在身后的大石头头昏昏的,伴着午后的秋阳,缕缕的林风,竟眯着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