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可花木野在回公寓的路上依然亢奋。只因为叶晓宣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他的生命里。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一个劲地思念她,回忆她,她的样子,她的眸子,她的嘴唇,她的整个的人......他从没试过像是要丢失自己一样的去爱上一个人,也没试过像要屏息凝神得几近窒息的去思念一个人。他痛苦着,他也享受着,甚至有些沉迷了——
就这样一路驾驶着从教授的助理那儿借来的车,魂不守舍的......
直到他进了屋,见到了自己的床,一下子困意袭上来,生理上和心理上藏着的一夜疲倦终于卸下盔甲肆无忌惮地瘫软在床上。
睡下去才不到一个钟头,电话铃像是要敲碎整个房屋似的拼命响起。花木野跌跌冲冲地走到电话机旁,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拿起听筒问对方是谁,可眼睛依旧是闭着的。
听完电话那头助理的声音,他这才惊醒过来——昨天他竟忘记事先取消教授的课了,白白地浪费了教授的宝贵时间。他知道别人对教授是出了名的惧怕,原因就是他对授课的态度极其认真,对学生的课堂要求极其苛刻,甚至连学校的校长偶尔都有看不下去的时候。但是,他获得的种种奖杯沉沉地抗击了谴责他苛刻的人们,让他们紧紧闭上了嘴。花木野出了一身冷汗,他相信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教授却给了他一次机会,只向他索要一个理由。他想到教授也是一个男人,并且依旧还是一个单身的男人,必定经历过更复杂的情感跌宕,他更以为教授是可以明白他的,懂得他的。冲动加上自我感动,真话到了嘴边了,倏地又感觉不妥,脑子里来了个急转弯,慌说是自己生病了,一时间忘记了所有。
教授看出来他的神情是有些恍惚,再去看他的眼神是藏了些躲闪的,自然是不会相信他的这些话的。但他并不愿意去揭穿他,他觉得那样做便是损了自己的形象了。他到底忍住了愤恨,冷静下来之后,只说了句“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花木野连连躬身道歉,一路往门外退去。他心里暗藏着涌动,他不觉得是教授的仁慈,反倒觉得是自己的聪明逃过了一难。其实,他更不知道,教授从第一眼就看出他这个冠军是没有灵魂的,将来也是不可能在舞蹈上有卓越的成就的。教授的学生都是来自全世界各地的顶尖学生,他原本对中国的这位冠军一直是抱有极大的兴趣的,在他来学校报道之前也是听了不少人的谏言,没曾想现在见到“真人”后觉出他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他当然是说服不了自己将精力放在他身上的了。教授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他原本从别人那里听见的评价其实说的是“尹秋岩”,只是不知道名字,没见过容貌罢了。这样一来,令教授失望的就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了——在教授看来曾一度称赞的那帮子人本身的欣赏水平也是要考量考量了!
其实,摩瑞教授的内心深处是极其失望的。他失望于从中国出来的所谓顶尖舞蹈学生不过如此,他失望于自己唯一的中国学生却得不到自己的重视。——一切失望的起源,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是带着二分之一的中国血统的——他的母亲,原来是一位中国的女性。这个身世还是在他父亲去世的前一刻告诉他的。而当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刚从学校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加上他完全的本土长相,他的父亲甚至骗过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他只不过是他的美国父亲在中国的一段时间里一场邂逅的结晶。
他出生了,他的母亲不愿意也不能跟他的父亲一起到美国生活,年轻的未婚母亲没有能力承担起一个新生命,无能为力的母亲没有反对他的父亲将其独自带往美国抚养,从此他的母亲也只能隔海相望了!
他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他更不可能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莫名其妙的质疑自己生活中每日可见的另一个“母亲”——那定是一位伟大的女人,不但原谅了自己丈夫在出国期间的情感出卖,还接纳了一段插曲里的新生命。
如今唯一的念想不过是他的父亲逝世前递给他的一个中国地址而已。可谁会想到这位生长了二十多年的新生命,心里面开始一点一点向往起中国,热爱起中国来了——一个突然间和他有了关系的陌生国家。
他毅然决然地带着父亲给他的地址踏上了中国的土地。这一呆,就是十年!
......
如今,在美国的学校里,他得知今年安排他可以接收到一名来自中国的学生时,他的内心有多少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还有,又重新勾起了他多少十多年的回忆......
可没曾想,那样的激动与兴奋却很快的积聚成大大的失望,他不得不的!每一次看到花木野犯着同样的错误,他都暗自劝住自己要多一点耐心,多一点信心,也不过是为了那心底的中国情!可花木野怎么能了解到呢?教授的宽容一次次助长了他的懒惰。助理见教授倒是一反常态,不追究,不责怪,便也不催着他强加练习了。这样一来,花木野便更加的得意忘形起来。
这一次,他更加的放肆了。
下一季的舞蹈比赛快开始了,他没有忘记,却实实在在地不当回事儿了——排练房所有学生都在玩命的练习,却能一连好几天见不到他的人影。也难怪!他原本漂洋过海地来,不过是想沾一下摩瑞教授的名气,本就不是冲着学东西来的。他哪里有那样的意志投入到教授布置的艰巨的舞蹈任务里呢?更或许他以为:来都来了,再怎么差,再怎么不努力,他也总是教授的学生,谁都赶不走他吧!
这几日,他一直借口病得厉害了,干脆拜托了助理帮忙请了好多日的假期。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什么,他越发地觉得自己是教授的爱徒了,可以享受如此的优待。
他整日整夜地遥遥望着叶晓宣的行踪,而又不敢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真的怕她嫌他老套,只有他自己沉醉在这样的方式里不能自拔!有时候,一个人半夜里回到自己的公寓,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便怀疑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爱她而爱她,还是为了感动自己而爱她了。一直到神志混沌到极点了,才能疲倦地睡着。又在一片混沌中惊醒,重又去到她的学校——站在他以为她看不到的地方。
几日下来,叶晓宣再不能忍受了。她决定偷偷地搬离出学校,在校外找一间屋子,让自己清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