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用它无人能懂的方式更替,岁月也用它独有的方式沉淀。
我爷爷那个时代被我父亲那个时代埋葬了。而我乘着破烂的中巴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到达大地坳的时候,也已经无法感受到父亲所说的那种时代氛围,天堂湖在我眼中,只是山川的秀美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天堂湖有两个坝,一个是泄洪坝,下面是一至五级电站,沿着崇山峻岭之间一路下行,本县称它为五颗明珠。另一个是大坝,大坝下面是集市。
我的新单位就在这集市中。
那个时代,只要是吃公家饭的就了不得,但单位也有好坏之分。
计划经济时代,粮食、供销这些单位热门,别人弄不到的新粮、各种糖果、副食、漂亮的花布他们都弄得到,所以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朝里面钻。但进入九十年代,政策发生了改变,全国逐渐取消粮票、布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粮食、供销这些单位随着特权的削减,一天不如一天。
而我们单位却开始步入良性轨道。市场经济还不得向钱看吗?咱们就是管钱的!
新单位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老洪,洪汉江。很精干的模样,不笑的时候很年轻,笑一笑才露出眼角的纹路,他让我猜他的年纪,我大胆猜了个三十五,他笑得很开心,说他其实已经四十二。
在我们说说笑笑中上二楼见了主任张长河,张主任皮肤是真黑,如果把脸沉下来足以让人笑不出来,但他见到我很开心,说整个所里还没几个高中生,冷不丁冒出个大学生,挺好。跟着就分工。原本呢,象我这样没有半点工作经验的人,应该先放在柜台里面熟悉业务,但目前情况比较特殊,内勤全是女同志,女同志下不了乡,你还是先熟悉熟悉信用站的情况,把十一个信用站管起来。
有必要说到信用社的管理体系了。
那个时候,农行和信用社还没有分家,信用社由县农行的“信用合作科”负责管理。信用社下面设有信用站,一个村一个,选择的都是十里八乡的“能人”,帮助信用社搞存款、放贷款,但他们不算信用社的正式职工,本质还是农民。
简单将情况介绍清楚,老洪领我到宿舍住下来,这是一间独立的套房,新床新被新桌新椅,弄得我那破箱子怎么放都不合适,干脆直接塞进床底下。外面套房里有一套崭新的沙发,老洪说这是去年做办公楼时,张主任顶着压力为员工争取的福利,每人做了一套,从现在起,这沙发就是你的!
弄得我小心脏扑嗵扑嗵的。单间宿舍,沙发,这是奢华生活的标配啊,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走进我的生活?
更让我激动的事情还在后头。老洪带我下楼,指着后院的一辆嘉陵70摩托车告诉我,这就是你以后下乡用的车子,你会骑吗?要是不会,最好先练练,这车子矮,好学。
我的嗓子一直在发干,还有专车?而且是在公路上回头率极高的摩托?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练车,一遍一遍,舍不得下来,到了晚上,我还悄悄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将车子擦了又擦。
进入新单位的第一晚上,我很充实很饱满,很兴奋也很难入睡,我真想找个人来聊聊天。
还别说,我折腾半宿还真的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姓金,叫金俊武,人极瘦,大家都叫他“猴子”,是我一中的死堂,就住在大地坳木瓜园村,这小子虽然没考上大学,但头脑灵活,据说在家里还混得风生水起。前些时候,他专门给我写信,让我暑假时务必去他家玩。用词造句那是相当的有诚意——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堂的女人水灵白嫩,你不来体验体验,白在人世走一遭!
第二天清晨,我打算下乡了。
刚从后院骑着摩托车出来,我就看到前门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头,这老头手里拿着一个小包。
“大叔,你存钱吗?”我很热情地问他。
这大叔说不是存款,他想兑换一个东西。
兑换什么?大叔打开小包,里面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玉石,他说兑点钱花。
农民有很多事情是不懂的,总是将一些本不属于信用社职能的东西强加于信用社,比如卖些珠宝玉石、黄金白银之类。他们很固执地认为,只要是想要钱的事儿,就找信用社。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解释信用社的职能。大叔一句话让我睁大了眼睛。
他神秘地告诉我:这是湖里那条镇库青鱼的鳞片,避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