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回到城郊家里,像是失了神,恍恍惚惚的踩着云彩拿着钥匙开了门,进去就脱掉鞋袜穿过客厅走到最里面从那里走上楼梯,冒失的踩着水泥楼梯像是爬上了云梯一样晕眩,楼梯口转了好几圈去了杨妈的房间。扑开红色的木门,随着一阵唔啊刺耳的木门挤压声后,整个世界开始回溯了。
黎曼好像变成了杨妈,开始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走到床边扒出一件陈旧的蓝色夹克,埋怨的念叨:“老李,你又把脏衣服放到床上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不爱卫生。我还是个保姆都教不会你,我还怎么跟人说自家干净呢。别人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不长心,我看没了我你怎么办?”嘴上虽是这么说,两手还是东一拉西一扒的将床上的衣服都收到了床边,把床铺工工整整地理开叠好,放在床的正中央。又三五步走到茶几电视柜面前,一边摆整一边又数落起老李:“你怎么又把袜子放在茶几上了,多臭啊!电视柜上不能水杯也不能放碗的,你一定又坐在茶几上吃饭看电视了。这点毛病就是改不了,要是我天天在家说不定要把你骂成什么样,你就庆幸我没天天在家吧。”
“哪能啊,就今天一次,往天我都是在楼下吃的,不是有电话打来嘛我就把碗端上来了,忘了拿下去,我下次一定记得,保证没有下次!”隐隐约约听见老李在说话,她一定神又没看见人。她又走到衣柜那里打开衣柜,挨个给衣服挂在衣架上,需要折的折成豆腐块,保姆的技能她是学的很好的,这衣服这都是小事。最后拿起电视柜上一条粉色手绢拭干满脸的细汗,走到杨妈那边衣柜,从里面拿了一件灰白运动套装换了起来,走到外面开始跑起步来,跑完后浴室洗澡,换上黑色保姆毛纤维装,在厨房做饭,端上桌子的是鱼香茄子、红烧肉和紫菜蛋花汤,还带了两副碗筷。当她一坐在椅子上,一怔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开始自顾自吃起饭来。她吃的很猛,不论什么菜夹到就吃,就像许久未进食的老虎一样,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呆呆地望着门廊,眼角流出泪来滴到碗里,她快要崩溃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迷迷瞪瞪的样子,不知道在做什么,精神和肉体都在经受考验,白天一碰沙发就倒下,但只能眯一会儿,晚上整夜整夜地回想起小时候杨妈在的时候情景:杨妈端出她爱吃的拍黄瓜,对她说:快来吃你爱吃的黄瓜,嘎嘣脆呢。你不是喜欢吗?又想到她在学校来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身边三个孩子,两个亲生的,一个黎曼,都坐在她的左右,黎曼紧挨着她,看着她听到教务处主任念出年级第一时杨妈脸上的欣慰和高兴,夸她:曼曼就是能干,真是我的好闺女,又看到哥哥妹妹的嫉妒眼光杨妈灵机一动的说:你们也考的不错,回家给你们做好吃的!总之,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不管你接不接得住,忧郁痛苦还是悔恨都会把你洗刷一通,再把你打到干涩的沙滩上,面对现实。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经历了两大苦难:丈夫的抛弃和母亲的离去,任谁也顶不住的,更何况这种时候如此的孤独这么的冷清,人气都随着杨妈上到天国了,这里还剩下苟延残喘的落寞人和一座空房,在人烟稀少的城郊随着沙尘飘来飘去……
四五天后,吴嵩铭成了第一个走出隔离区的人。在那里面的人不是病死就是受不了压抑黑暗的环境被逼疯了的可怜人,还有就是奉命行事的护士医生和警卫们,他们一个人也出来过,至少隔离区东南北三个门没见人出来过人,倒是被塞进去不少。吴嵩铭头上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发烧也好了,看来他是真正发烧的那一类,能熬过这些残酷的日子,他内心变得更加强大了。这一部分靠自己,一部分是隔壁的杨妈的功劳。所以他要找到她的家人,把隔离区的真实情况告知他们,让他们知道杨妈怎么死的!这一切都像快要喷出的火山一样积压在他胸口,就等一个契机了。他在护士那里看到了他的病历,找到了她家的地址。他先给家里的老父亲电话报了平安后,就急匆匆赶往城郊杨妈的家。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在吗?我有事要跟你们讲!开门啊。”小吴无法克制自己的急切。黎曼慵懒的踏着拖鞋好半天才开门。
“你谁啊,这么早干嘛?有事说事,没事就离开。”黎曼一夜未眠,语气尖利的说。
“先让我进去吧,我是杨月的病友。我有重要情况要说!”小吴一字一顿的看着黎曼说,脚已经踏进大门了。“快进来,做那边沙发慢慢说。”黎曼瞌睡刹那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客气的对他说。
“杨阿姨去的比你们想象的痛苦多了,甚至说是遭到了不人道待遇。”
“你是说杨妈是被放弃了?”
“对,我慢慢给你说来。”等小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黎曼才仔细端详起这个穿着冬装的年轻人,由于毛躁地脱下亮黑色棉风衣所掉落的扣子滚在了她坐的另一边,原地转了两圈后停了下来,就像是奔波劳累的候鸟一样有个短暂的栖息地。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高耸的鼻梁,由于长期晒太阳而成的麦色皮肤,显得颧骨很高,看起来就像一尊庙里的普贤菩萨,不过面目有些可憎。寸头,身材颀长,手臂长期劳作有很发达的肌肉,他调了调气息瞧了瞧地上的扣子,面对黎曼几乎是咆哮的说:“这些狗日的没给她抢救!病情严重了就拉进抢救室几分钟,之后就不知道把人藏哪去了!”
“你不要急,慢慢说,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请你从头说吧。”黎曼心里也有些后怕,害怕进里面的人们都遭受这种待遇,那就算是是十个隔离区也不够人使的,只进不出的地方还这样的丧良心。
“我就住在她隔壁,我们经常一起聊天,他还聊到了你呢,说你是个成熟的好女孩,刚说起你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欣慰和幸福,可后来说到你的婚姻她有悲哀哀叹起来。算了,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其实她骗了你们,你们来的早上她的发烧咳嗽呼吸就开始不畅了,医生给她检查后告诉她情况开始恶化,叫她做好最坏的准备,我在隔壁都听的清清楚楚。还跟医生说情况不要泄露给你们知道,怕你们太过忧伤。可是就在三天后,药物已经控制不住了,我听见她在隔壁痛苦的砸床,又听见呲呲的声音,我猜是指甲抠墙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阵的急促的呼吸声,而且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忍不住按了求助铃,我猜她是怕劳烦医生吧,知道自己气数已尽了。可是我在隔壁都能亲身地感受到她的痛苦,你明白痛的喊不出来的感受吗?我总觉得那堵墙像是没有的东西,我能一幕幕的看到她在床上地上翻滚,抱头捶胸,再到后来在地上跟地板亲密接触,再是被粗暴地捆在手术车上,推出病房,像是走向一个光亮的但是看不见的地方,再也没回来。”小吴说到这里,愤慨的心情被突如其来的悲痛所清除了,脸色枯黄了,像是一颗干脱皮的桑树堆在那里,火一来就要成灰了。
小吴转过脸去拿他的风衣,因为他感到有些冷了,不光是身体上更是内心的冰冻,张开脱皮的嘴哑哑的讲:“谁能想到呢,医生大概十分钟后就又到旁边检查病人去了,因为我在不远处听见他和一个病人交流:不用担心,好好休养,病总会好的。你敢相信吗?这么讽刺的话他都说得出来,十分钟给一个人判了死刑,不知道是不是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就完事了,连起搏器辅助呼吸都没做过吧。我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向他怒吼,无济于事,反而因来了警卫,又差点挨一顿打。后来听病友说好几天之前另一边病房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说只抢救了一会儿就关了手术灯,人就从医疗电梯送到太平间去了,说不定人还没死呢!然后等死了后才给你打电话,叫你收骨灰。腐烂真的是腐烂了。”
小吴这时候倒是对自己怎么出来的感到好奇了,狐疑地看着黎曼,问她:“是不是最近总有人在院门口闹事,说蒙队乱抓人,舆论和暴动压力迫使他们放人的啊,我可搞不清楚。”他现在说完一切一身轻松了,像是蒸过一次桑拿,身体里的毒素和破烂的情绪散发了,他开始感到庆幸和平静了,坐在沙发上,拿起了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不过又看到精神开始溃乱的黎曼,又收起了放松的状态,站起来走过去,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学着杨妈温暖的口气,安慰她:“她的苦都已经过了,记住她吧,剩下的事改变不了的,就是要改也只能改变自己的。”
黎曼感到一阵恶寒,紧了紧睡衣,反倒不流泪了,倒在沙发上嘴唇紫青,瑟瑟发抖起来。她像是得了癔症,一个人受了巨大刺激才会这样,或许她已经被这些事情鞭笞地遍体鳞伤,不知痛苦而开始自我否定了。小吴反应过来,赶紧给她掐人中,掐的力道之大小吴都感觉痛了,她依然如此对外界没有反应,在那里瑟缩着,渐渐变小就差变成一团黑暗了。小吴在一旁照看着,不知道是不是杨妈的善良打动了他还是这个女子让他觉得可怜,他像保姆一样给她加衣服、给水、喂食。傍晚,黎曼好转了,不再发抖了,能站起来了。冷酷的整理好衣衫,僵硬地跟他说了个谢谢,就讲他赶走了,一句多的话也没有。小吴很怀疑她是否真的好了,怕她干啥事就留了个地址电话在桌上,有事可以打电话,家里的固话。他在门外问她:“你真的没事了吗?对不起,将这么悲伤的消息告诉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好好生活,太阳照常升起,花也会再开的,好好待自己。”
“谢谢你,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走吧,我没事。我能自己处理好的,不劳您费心了。”黎曼坚定的表了决心,说完就又踩着拖鞋踢踢踏踏的走远了。小吴只能放大声音叫她:“我在桌子上留了我的地址电话,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没人回应他,他便回家了。他心里知道的,她不会来电话,她这样一个顽强又倔强的女孩子,怎么会求人呢。就算你拿刀架到她脖子上还不一定能说出饶命的话来呢,可是当她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到黎曼和他属于两个世界了……
杨妈头七到了,黎曼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收到墓地包括那封包在塑料袋里被偷偷带回来的信,随着熊熊烈火和烟尘都陪她去了天国,这些记忆送回给她,跟着风儿飘散在了空中。天却是灰蒙蒙的,黎曼脸上表情消失殆尽,站在葬她的山岗上,面朝山下的小河,穿着一件从未穿过的黑色西服,以前她厌恶的职场正装此刻牢牢地扣在了自己身上。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黑绿的一丛丛灌木,有着塞外空灵平静的湖水一般的眼神像香味一样消散了。
她回来的路上在转街碰见了周夫妇,高大的黄葛树的叶子盖了夫妇俩大半张脸,老周手里提着个大塑料篮子,鲜绿色的,大得可以装下一头猪!再加上一人戴着一个纯白的口罩,面目表情什么完全看不真切,快要擦肩而过时,黎曼跟他俩的眼神交会了。老周因为和妻子逗乐的欢快都写在眼睛里,跟他以往的乐观粗浅毫无二致。黎曼对他这样的眼神印象很深,前几天在等待室哭等着见杨妈时,老周的眼神就像一只狡猾的眼镜蛇,钻了医院体系的空子而窃笑和自豪,现在他反倒对失去了母亲的黎曼相当冷漠而不想接触了,想来谁会和一个刚刚丧母的女孩子讲话呢,听来恐怕也都是些哭诉、委屈难过和不舍。
黎曼率先打起招呼来:“周叔,出去买菜啊。阿姨真年轻啊,真是漂亮哎。”黎曼有些戏谑的问候他们,尽管只能看见阿姨的头发她还是这样恭维她,像是得到了内心的抚慰。
“没错儿,你上哪去了,这么早啊?还穿得这么正式。”老周撒开妻子的手,扭转过身体,上下打量一番黎曼后说。老周已经将这个不存在的刚认识的邻居给忘了,疑惑不解地抖着腿,似乎是要显示自己皮鞋的锃光瓦亮。妻子瞬间反应过来丈夫说错话了,狠狠地拉了他的衣角,给黎曼赔笑脸:“姑娘,他这人不会说话。请节哀顺变吧。”说完又点了点头,尴尬的笑笑,然后用眼神暗示老周道歉。老周面露难色,意识到自己犯了很大错误一样,脸刷一下就红了半边,就像早上的朝霞映红半边天一样,样子滑稽极了,紧接着又眉头一皱,整个脸连耳根都红了。老肖很少跟人道歉,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老男人,对谁都一副热情的样子,分不清时候的笑话和搭腔总让人很是为难。终于,空气静止了一两分钟后,老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不住,大姑娘。”然后又学着饭店里犯错的服务员对待如同上帝一样的客人一样,规规矩矩地做了一个点头哈腰的动作,做完动作之后内心得到了宽恕一样的又恢复正常语调,站得直直地跟她讲:“不要太难过了,生老病死都是自己的命数。去了的人就消失了,活着的人还要吃饭,还要买菜就像现在我们这样。想太多不好的,看开点吧,活着就已经很幸福了,你看外面那些被抓的人有几个回来的。所以啊,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老肖居高临下教导她,还从包里拿出一个全新的口罩递给她。
“不用了,我这就回了。肖叔你们慢着点,我走了。”黎曼不会去拿那个口罩,要是拿了东西就好像受了别人的施舍,当她做可怜人了。况且,老肖二人的态度跟刚才180°大转变,刚才还岁月静好现在就低微地赔礼道歉,变色龙也没这么快啊。她又想到那个无良自私草菅人命的医生正是他的表弟,一时间觉得心里有种恶心又憎恨的东西要表现出来了。她任由老肖伸着的手晾在半空中,也不推诿也不接纳,挺直腰板一步一顿的走了。这下子黄葛树叶子慢慢地挡住了她的脸庞,老肖夫妻开始看不真切了,只能困窘的提着篮子走向相反的方向。
回到家中,关上门来,她不想被人打扰。偶然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吴嵩铭的名字和电话住址,想起来这个年轻人来。滚烫的火热的行动力和敢想敢做的一个形象出现在她脑子里,她应该给他回个电话或者去感谢一下,毕竟这个人说出了真相。尽管残酷的现实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怨恨,至少没让雾蒙蒙的内心继续混浊下去,真相打击人又激励人,激励你去找靠得住的一丝丝阳光,一点希望和期望。
今夜偏知春气暖,屋外星点成窗花。黎曼坐在靠窗的书桌旁,计划着一件事情。踌躇不定的挠着头,睁大眼睛数着一根根头发,所有的心事都跟头发一样一团乱麻,所谓剪不断,理还乱就是这个样子的。这个地方她已经待不下去了,虽然早已经发誓要守着杨妈三年。这算是作为养育她这么多年的最后一点孝道,这才七天,已经忧思难忘,心乱如麻了。周围人都在老肖一家人的笑语传递后,邻里三五每一个不知道她的烂事的,背地里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
早上进门时,东边的那家远远的瞧见她,赶忙拉着椅子钻到屋子里去了。一个五六十岁的染着卷发的尖脸妇人在门缝里看她走过街,还颇有微词:“看吧!那个烂苹果来了,走哪里烂到哪里。听说克跑了丈夫,钱财全裹跑了,现在回来老妈死了一滴眼泪都没有,像个没事人一样!最可气的是还把老爸赶走了,自己一个人独占这座房子!这二层小楼怎么着也是老人的养老地啊,就这样把人家撵走了,真是够狠的。”
黎曼心里知道,最近几天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奇怪起来,且不说隔着一条小路的老肖家妻子开门后就往对门偷偷望一眼,看一下没有人才放心的在外面安心的洗起衣服来,像是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在干着事,好像黎曼就是地府里的阎王,看不得碰不得。老肖倒是像个大广播,一天在邻里转悠,顺带着添油加醋就把这她的婚姻、母亲和父亲的事情全编成书一样四处传,其中一部分是这样的:
她像个外人一样回来,在家里作威作福。家里最大的是她,什么事都是老李干,她就一天坐在门口当老爷,巡视着周围的一切。那天我看见她把隔壁家的木椅子搬走了,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在两把椅子上躺起来晒太阳!吃饭了要人喊,不好吃还大喊大叫,说什么没得杨美女的做得好吃,要他重做。你看嘛,这下老娘死了,老爷当不成了,又想一个人当大王。那天早上,她屋里吵闹得很,不大一会其他三个人都收拾东西走了,她一个人在后面假模假式的送别,装得真像啊。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妖,是不是要卖掉房子全世界去逍遥去了,明明自己有钱还要占房子,人心难测啊。
“吴嵩铭吗?我是黎曼,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想请你帮一个忙。”黎曼拿着小灵通有气无力地说,说完看了一眼隔壁老肖家,那边还一样亮着灯的,看起来就像有一个监视器监视着她,她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是我,什么事你说,能帮我就帮你。”小吴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说。
“能帮我在你那附近租一个房子吗?或者买一个也行,就是手头有点紧,钱可能有点不太够。”黎曼故意轻描淡写的对着电话说,又赔上小心说:“不行就算了,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没事,我尽量给你看看吧。就是最近城里想法设法来城郊的人不少,因为出不了城,城郊人口相对稀少一点,跑来避难了。”小吴解释说。
“好的,只要有就行。条件不是很重要,只要有张床有张书桌可以满足基本需要接就可以了。对了,最好不要离这边太远,你们那边就好吧,我想常回来看看。”
“没问题,我明天就去给你找。”
三天后,黎曼准备搬走了,搬到离这边十公里的一个三层楼房去,离小吴仅仅两条街远。早上一大早黎曼就出门了,她刻意避开邻居,怕他们以为自己要跑,觉得自己把这个房子也卖掉要跑路了。小吴开着个小皮卡,停在她门前。黎曼把自己必须的东西都搬上去了,一个书桌,一些衣服还有一个全家福一些书。刚刚要上车走,老肖开门看见了。讥讽她:“姑娘,要走了啊。哈!又找了个男朋友哦,好得很呀。”
“管你屁事!老子想走就走,这又不是你的地方,我的地方我做主!”黎曼大吼着回应他,
“他妈的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背地里戳人脊梁骨。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周围都传播什么,跟你讲吧,老子还在井水里下毒了呢,你们都要被我毒死!老子走了,不要你送!”黎曼咒骂他,算是这几天压抑情绪的一个出口。小吴赶紧拉着她上车,害怕老肖脾气爆要上来动手,三五下拉了她上车,打燃引擎轰隆隆的开着车走了。马路上留下了一团团黑烟,经久不散……
老肖冲到车的后面,脱下拖鞋攒劲一扔,拖鞋打到小皮卡的车栏上,一声嘭响。响声和着他的叫骂“你大爷的,有人生没人养的杂种,滚远点吧!”一起在空气中震动起来,邻里好热闹,纷纷出门来了,这下所有人都觉得她坐实了之前的自私和不孝了,各个在心里暗暗骂她。
黎曼坐上车之后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随着两层小楼的渐行渐小而消失了,现在她不但不恨这个地方反而有些舍不得了。你知道,一个人把一个人放在内心的最深处,不论经过什么事情不管是生老病死还是发达幸福、快乐悲伤,她都可以把所有的情绪和切身的感受通通联想到他在的地方,就像是爱屋及乌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她应该是将杨妈的喜怒哀乐迁移到这里了,闪现在眼前的种种回忆让她眼泪花花,总觉得像是撕心裂肺一般在剜自己的心。但是,她的动作表情所表现在小吴面前的是:纤纤小手缓缓摇下车窗,将头探在窗外,头发飘飘跟自己的家做个眼神告别,仅此而已。
“你舍得吗?要不要再回去看看?”小吴看见黎曼探出头去后问她。
“不舍得,可我必须要走了。不走就要被他们湮没了,被这些无知揣测的人杀死了,我是无法忍受的。”
“那你以后还回来吗?就这样一走了之了,以后李叔他们还要回来的吧。”小吴看黎曼刚才的过激举动感到她的前路漫漫。
“至少暂时不回来了,我在这里这几天比我在那间黄色小楼里遭受的痛苦和打击多不知多少倍,远离是唯一的办法,谁让嘴长他们身上呢。无所谓了,时间会给予我们答案的。”
太阳升起来了,光亮充满了黎曼的座位,充满了她能看的整个世界。有某些时刻她觉得这光有些过于炎热了,这个热倒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内心的波涛和暗潮,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而冷热交替,仿佛在这个城郊迁移大潮中显得是个合格的一份子了。
“我看见一个瘦弱的女人在吃力地搬着行李箱上楼梯,身后是一个局促的年轻人在跟着。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自己搬东西,这跟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东西一点不相符。”三楼上一个六七十岁坐在阳台躺椅上的老太太感叹说。
“兴许是两人闹别扭了呢,管她那么多呢。奶奶,您身体还好吗?您静脉曲张最近还疼吗?”我回她。我刚从城里回来,今天是星期六,我在城里做报社编辑,这类事见得多了。经常在投稿箱里收到各式各样的离奇爱情故事,有的都瞎得没边儿了,对这些景象已经司空见惯了。要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女孩住在我奶的隔壁,这让我对她的生活有些好奇了。毕竟在老年人眼里,任何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都可以看做孙子的未来对象,所以便对这个刚刚来的女孩格外热情和好客。
“姑娘,看你热的,快放下箱子到这来坐坐,喝杯水吧!”奶奶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站起来眼神示意我去倒水。我倒是会意,立马进去了。我倒水回来,看见隔壁的门开了,人不在这里了。看来,奶奶的自来熟对她不管用,人家不领情的。奶奶叫我去打个招呼,顺便了解一下这个邻居的情况。
我早已对奶奶的热情和怂恿毫无感觉了,但我看见她瘦弱和落魄的样子,我就动容了。决定走进去看一看是个何方神圣,能令奶奶一目倾心的。我敲了敲门,她说了声请进,我便大大方方进去了。我看见她和那个男人站在客厅里面,指指点点的。
“你们好,我是刚才老奶奶的孙子,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我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扎着丸子头的精瘦的女孩转过身来,穿着的确良的男人有些委屈似的也扭捏地转过身来。
“我们不是一起的,他只是我朋友。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现在我可以请你和他搬一下我的书桌吗?就在楼下卡车上,谢谢了。”她十分礼貌地说,像是一个主人翁对一个陌生的客人的客气,不过使我纳闷的是她竟然如此快的就把自己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一般人面对陌生的环境一定会有点不知所措和慌乱的,她倒是有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沉稳平静和温和。
我俩合力搬上来了书桌,安排在里屋的床边。这里许久未住人了。地上的灰尘很厚,墙上的白漆也开始掉落了,家具不是掉皮就是起着小洞,这个地方比起奶奶屋里来讲就是一个垃圾场了。我正感叹这里的杂乱和陈旧,她从包里拿出一袋茶叶塞到我手里,说:“送你拿去喝吧,我家老爷子买的。龙井,应该还有点味道的。”
“谢谢!”我看着他俩好像都以期许的眼神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收下了东西。然后我就转头回去了,给她拿来扫帚和洋铲。我想帮她扫扫地,她拒绝了。我便回到阳台上,和奶奶一起晒太阳。
我来不及问她问什么搬到这么个老旧的地方来,我又转念一想可能是因为非典吧。不一会儿那个男人似乎有点不悦地出来了,我和奶奶都有些尴尬。我俩头转向一边,尽量不与他有眼神交会,我们都怕发现人眼里的小秘密。因为那样,我们就洞穿了某个人,而对他有什么同情和情感互动的话那就不好了,因为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这是很危险的,特别是陌生人。
“奶奶,你觉得这个男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吗?看起来像是两口子闹别扭一样啊。”我八卦他们。
“你刚才不是听人家说不是男女朋友吗?怀疑人家啊?孙子你还是不了解女人啊。要是某个女人肯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那句话而且目光如炬的话那她一定跟他没有关系,如果她甚至于不敢看你的眼睛而躲躲闪闪的话那就是理不清了。但有时候你会猜错,因为女人都是善变的,不管是是好是坏都有可能装出一切平常的样子,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尤其如此,女人比你想的奇怪和神秘多了。”奶奶坐在躺椅上,慈祥的教育我说。
我在奶奶面前看起来像个傻子,一个不懂女人的白痴,以致于自己听到这番话而觉得又好气又有些可笑了,我心想这些事跟我有多大关系,顶多不过是情侣各奔东西或者某一天这个高瘦的男人又来想要挽回而已罢了。然而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
中午,奶奶请隔壁女孩吃饭,我在后面跟着当个看客观察这个女孩。你知道,一个五六十的老奶奶是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去‘冷落’一个新的好邻居的。奶奶依然精神,虽然是一个人住城郊,衣服头发都整齐划一像服装店里挂的衣服一样一个褶子也没有,就是颜色比较浅了,穿的时间长了褪色是必然的。她穿着一件蓝色厚夹衣就是厚棉衣,黑色的棉裤,看起来她很臃肿,只是扎着发髻显得年轻且和蔼。
“姑娘,中午在隔壁来吃午饭吧。你一个人不方便做饭而且这里还很乱,请你不要拒绝我一个老人家。这里好久没人住了,这下你来了我把你当孙女看的,也好陪我说说话!你看我这个孙子像个木头一样也不跟我这个老太婆谈心,笨得很!好吗,大家一起吃个便饭,也算是互相认识一下和给你接风了。”奶奶运用老年人特有的装可怜和孤独来请求人家。
“好的!盛情难却。”她站起来听完话后点点头又笑了笑说。
“姑娘你好,请坐!”奶奶出门去迎接她,别提多开心了,或许这就是一个老年人的乐趣吧。
“您客气,还做这么多菜。让您破费了。”她开始客气谦让起来想让奶奶先坐,奶奶死活要让她坐上位,两人像是上演打太极一样互相礼让了好一会儿,我在厨房差点笑出声来。不过我也乐意看见这类事情,因为她们都是很高兴的,那我就没有必要干涉她们。
终于她还是坐了上座,奶奶坐在旁边,我在下位。菜都齐了,奶奶举起一杯橙汁,讲起祝酒词:“欢迎你搬到这儿来,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祝你在这住的开心顺意!我姓赵,叫我赵婆就好,这是我孙子叫宋子旭。”
“你好!我们已经见过了,还不知道你贵姓呢?”我像个不经事的大男孩羞赧地说。
“黎曼。很高兴认识你。”看得出有些难为情的回答,是想隐藏自己的姓名又未经大脑阻拦的样子脱口而出了。
“你就是那个作家吗?”我惊愕的盯着她看,无法想象这个瘦小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写出这么好的作品来,我几乎是瞬间就对她肃然起敬了。你知道从事文学艺术类的工作总是对文人很好奇或者可以说是敏感,出名的就更想知道他们的生活怎么样了。外界把我们叫做趋炎附势的苍蝇,看到一块面包就绕着飞不知疲倦。
“对的,希望我的作品你喜欢。”她不失礼貌的回答,顺便和我碰了一下杯,大家都喝了一口饮料。我没告诉她我的职业,我怕一说出来她就会立马防范起我来,我把那几个字咽进了肚子里。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在奶奶的悉心指导下,我听到了一段她的可怕和不幸的经历,就像上文我写的那样,虽然有些做了我自己的理解,但我觉得她应该就这样的。午饭后,我报社有事就告别了她们,不知道她们相处怎么样,下次放假再来看看吧。我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像是一个成熟的苹果掉到地上,开始发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