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对这古时候讲究的男女之别嗤之以鼻,但这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个男人的手下马车,指不定还像戏文里说的那般撞进人家怀里,实在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
更何况,这男人不是旁人,可是皇帝放在手心里宠着的承王殿下。若是让人知晓这承王殿下亲自扶我下车,怕是不过一日,我便要成为这汴京城中的话题眼儿了。
于是乎,我便忽略了他那只大手,径自跳下了马车。
我本以为他被我拂了面子,当是会拂袖而去,便低下头来理起了裙摆,想等他走了再进宫。如今这个时段,我可不想同他一道出现,免得引了目光。
谁料,我这左等右等的,却也不见身旁这人有丝毫要先走之意。
为了遮掩我这浓重的黑眼圈,我在家中可是捣腾了好些时候,到这宫门口已是有些迟了。若是再不进去,怕是要误了时辰,到时皇帝怪罪下来,他这个嫡亲弟弟自是无事,而我这个小小县主可就不同了。
思及此,我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怎道我一见他这张祸人的脸,便想到昨晚在马车里......于是乎,一股热意便从耳朵根儿处,悄然爬上了脸颊。
我现下倒是庆幸,出门时往这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粉,这脸上的红晕也就没那么明显.
“承王殿下怎的,还不进去?再晚些,恐是要迟了。”
头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那我们便一同走罢。我若迟了,你也该迟了。”
一同走?那可不行。“我,我这裙摆还有些褶皱......”
“无妨!那我便等你一等,左右也不止我一人迟到。”
这......泼皮无赖的!我心中暗骂,怒气上头,不自觉便瞪了他一眼。谁料这厮非但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一声,执了我的手便朝宫门走去。
“唉你这......”我急急忙想去挣脱他的手。一道进宫也就罢了,若真这般手牵着手进去,旁人要觉得没甚么,我倒也是不信了。
“怎的?小时候不也这般牵着,也没见你说些甚么。”
“小时是小时,如今大了......”
我抬眼去看他,却见他那黑了半边的俊脸,霎时便不敢动弹,只由着他牵我朝前走去。
待我回过神来,立时觉得后悔无比。我怎的就被他那黑脸给唬住了,若搁着以往,他那脸愈黑我当是愈发得高兴,今儿个怎的......
左右现下也踏进了宫门,不该看到的也是被那群宫人看了去了,该传到帝后耳朵里的,自然也一个字儿都不会少。
思及此,我干脆卸了力气。而旁边的那人也似乎因我这一小举动而愉悦了不少,竟放慢了步调,似要来适应我的步子。
说来也奇怪,从昨儿个见到他开始,我便觉得他有些不同以往了。若搁着从前,我拂了他的面子或是瞪了他,他必是要欺负回来。如今却是不同,他这非但没有还手,反倒是笑意盈盈的。
还有他那笑容,往常看着只觉得他是欠收拾,如今看去,竟是半分厌恶都无了。只是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同,我倒也委实说不上来。
今儿个的宴会乃是安排在泰定池的,而这泰定池离端门本就不远,我这胡思乱想间,也便到了。
泰定池的那个园子本是有一道拱门遮挡,站在我这个位置见不到里边的光景,倒是听到了里边传出的嬉笑声。我仔细辨认了一番,竟像是无一男子。
待绕过那道拱门,里头的风景便一览无余了。
不出我所料,这园子里站着的或坐着的,连一片男子的衣角都未找到。而这三五成群的,竟都是京中的名门贵女,那皇帝老儿的意图倒也是昭然若揭,想来必是要给他这位宝贝弟弟择一门好亲事
我心下有些好笑,我与容隐相识这些年来,他一向不喜女子接近,就连我初次见他都是被他推了老远。而今日却是被这一群莺莺燕燕环绕,那脂粉气重的,连我这一女子都忍不住掩鼻。
再看那一群贵女们听闻容隐到来而投来的那般如狼似虎的目光,怪道是今儿个他要拉了我一同进宫,竟是打着拿我做挡箭牌的主意。
等等!他还拉着我?他要拿我做挡箭牌?我心下暗叫不妙,连忙使了力想要挣脱容隐的那只大手,谁知我这越挣扎,他便是握得越发用力。
无奈之下我只好抬眼去瞪他,却见他仍是一脸笑意,仿若周遭无人。这容隐!从前不过是私底下捉弄捉弄我,今儿个怎的公然将我往火坑里推。
我气急,正要发作,不远处便传来了张公公的尖嗓子。“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众人齐齐拜了下去,我也只好跟着人群伏到了地上。于内心而言,我对此等跪拜之礼乃是极其厌恶的,然形势所迫我又不得不做。若要不跪拜他人,那便只有坐到上边那个位置去,但我这人惜命,宫中的这番勾心斗角委实不大适合于我。
待到上头的两人入了座,道了免礼,众人方才施施起身。
“小九,处在那后头做甚么?还不到前边来坐?”容隐在先帝的九皇子,故而皇帝总爱唤他小九。
而今他那慈眉善目地往这儿一瞥,我这心中立时升起几分警惕。我与容隐自幼玩在一块儿,儿时拉拉小手,只道是两个孩子感情好,但如今都已成人,这时候拉上了手,可便不是那般简单的。
我原以为容隐知晓其中利害,必会放了我径自入座。谁料他今儿个像是哪根筋搭错了一般,硬是拖着我走到了他的坐席旁。
容隐是亲王,又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儿,自然被安排在了帝后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而我不过是一县主,坐这位子委实不合适了些。
“承王殿下,臣女身份有碍,原有自个儿的坐席,还请殿下放手。”
“无妨,你我儿时不也是如此这般坐着的?皇兄,您说呢?”
这家伙居然搬出皇帝来,这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又对他极尽宠爱的,焉能不同意?
果然......
“坐那甚好,入座罢。”他还是那般慈眉善目的样子,但不知为何,我总瞧着有些许奇怪。不过细细想来,恐是皇帝中意的弟媳人选并非是我,因而这神情才有些不自然。
既然皇帝亲自发话,我若这时还要推脱,那也忒不识趣了些,因了便随容隐一同坐下。
只是这屁股尚未坐热,倒先瞧见斜对面射过来的那一道极为不悦的目光。抬头一看,却是十公主。
这十公主乃是皇后嫡亲的女儿,因了又是幺女,故而帝后对其俱是万般宠爱。如此一来,便养成了个目中无人的性子。
也不知为何,这十公主与我就是不对盘,自打第一次见面便是百般刁难。只是帝后保护得太好,有坏心思,却没那整人的能力,几乎次次在我这儿吃暗亏。
她身旁的那位乃是英国公家的孙女,名唤曾洛。表面看去温婉动人,却是个狠手,背后阴人的功夫与我倒是不相上下。
“安宜县主真真是个好福气的,竟能与承王殿下同座,旁人倒是羡慕不来的。”曾洛柔柔一笑,似是当真在恭喜我一般。
一旁的十公主早已是一脸不悦。想她一个公主,座次竟比我靠后。
“哼,什么福气。不过是脸皮子厚实些罢了,一个县主竟敢坐在九皇叔身旁,真是不知羞耻!”
我眉尖一挑,正欲反驳,那只握着我的大手忽地紧了一紧。
“十公主倒是有教养得紧。”容隐抿了抿杯中的茶水,缓缓笑道。
虽是笑着,但那笑容中带着一股子冷漠,确是瘆人十分,倒让人觉得一丝凉意爬上心头。
不妙啊,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