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公主显是怕他的,闻了容隐的声音便是一颤。但又碍于她公主的名号,故作镇定道:“九皇叔这是何意?莫不是说父皇母后教育无方?”
倒是好大一个罪名,我抿唇笑了笑,借着吃茶的档口,用余光悄悄瞥了容隐一眼。
“十公主此言差矣。父母的教导虽是重要,也不过是自身以外的东西。若性本顽劣,父母教育再为有方,也是见不得好的。”
这容隐倒是直接得很,旁人许会顾及帝后的颜面而不点破,他倒好,上来便先将这“性本顽劣”的帽子往人头上一扣。堪堪是有了叔叔教育侄女的样子。
“你......”
那十公主早已气的面色铁青,谁料这容隐竟还不愿放过她,只是说到这儿时,容隐脸上的笑意已是不复存在。
“安宜县主从小与本王一块儿长大,怎说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今日如此出言不逊,岂非本性顽劣?再者安宜当年以一己之力解邺城之围,乃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而公主成日只知吃喝玩乐,算计旁人,如此,公主又有何脸面指责一位功臣?”
若非与其对话之人地位极高,否则容隐是极少唤我封号的,今日这般,怕是有些气急了。思及此,我心中竟是不由升起一股子暖意。
再瞧十公主,那白皙的脸庞早已是挂满了泪痕,愤愤地瞪了我一眼,竟是提着裙子,跑出了园子。而那曾洛巴结着十公主,一见此景,匆匆告了退便追了出去。
可我这半句话未说,却生生受了人家一记白眼,虽心中畅快着,却也忍不住想去瞪这罪魁祸首的心思。但这一转头,竟瞧见容隐神情严肃地看向了皇帝。怎的?这家伙这般脸黑,难不成还要将皇帝训一顿吗?
却见容隐拱手而立,道:“皇兄,臣弟有一不情之请,不知皇兄可愿听。”
“但说无妨。”
“臣弟以为,当年安宜解邺城之围,救出四皇子,足见其谋略过人。臣弟以为,我东襄绝不可埋没这样一个人才!”
听至此处,皇帝面上那和蔼的笑容逐渐淡去,转而变得有些严肃。我从未上过朝堂,也未曾见过皇帝在商议军国大事之时的神情态度,如今这一见,确是有不怒自威之感,尚未开口便让人觉着无比压抑。
“小九以为应当如何?”
“回陛下,臣弟以为,以安宜县主之才,应当与大夫同列,为我东襄社稷出谋划策。”
座中本俱是些女子,总免不得要议论一番。而今日容隐所求,怕是她们有生之年从未听过的,因而底下唏嘘一片。
我心下也是有些慌乱。今个儿好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了承王的手,又因了我让十公主被骂的颜面扫地,现在又出了想让我上朝参政这一茬儿。感情容隐是从一开始便计算好要引出当年邺城之事,以便现在推举我参议朝政。
他这般做的目的又在何?我实是有些想不大明白。
但不管如何,今日出的风头可已经够多了,若是此时再应下这等差事,怕今儿个宴会的主角儿不是容隐,而是我了。
我正欲出言婉拒,怎料一直沉默着的皇后倒先开了口。
“九弟,这样做恐是有些许不妥罢。自古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南言虽不是后宫中人,却也是个女子。若是让女子参政,岂不是要让其他三国笑话,道我东襄无人?”
我与十公主不睦,而皇后乃是十公主的生身母亲,自然是同她一条船,左右是看不上我的,因了她今日这般阻挠也是无可厚非。只她怕是想不到,今儿个这一举动反倒是帮了我。
只怕,以皇后的能力,恐还斗不过我身旁这只狐狸。
“皇嫂此言差矣。谁说女子不如男?南中有败类,女中亦有豪杰。才华谋略本就不分男女,我东襄要的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而非仅仅是男子。既然选择安宜能破千军,旁人怕还不及,又岂会耻笑?更何况,百年前东襄动荡,乃是韵和郡主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才使得东襄有今日之盛世。若是女子不能参政,怕是东襄早已不复存在。”
此言一出,方才的唏嘘声全然无了,倒是隐隐还能听见几声倒吸凉气的。
“东襄不复存在”这种话,怕也就容隐敢当着帝后的面说了。毕竟这世上能同魏徵一般直言不讳之人,却也是少之又少。
皇后也是一惊,憋了半晌才道:“韵和郡主乃是正统皇族血脉,南言......不过是个县主......”
“皇嫂以为,这朝堂之上均是皇族正统?那我容家人也委实多了些。”
眼看着皇后便要七窍生烟,皇帝终是发了话,“好了,你二人也不必再争了。其实你二人都无甚错,南言却是才略过人,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县主这一品阶也确实低了些。不若这样,便抬了南言为郡主,再许她参政,你二人觉得如何?”
“臣弟无异议。”
皇后虽仍神色有异,却也知晓皇帝这一问分明是定了,若是不同意,不仅改不了他的决定,还会惹了他厌恶。她既能稳坐这皇后宝座至今,又怎会傻到这时去驳了皇帝的意。
“臣妾也觉着甚好。”
皇帝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对我道:“三儿,等宴会末了,朕便让张全到你那儿宣旨去。”
“多谢陛下恩典!”我急急忙绕过桌案走上前,跪谢这一我不怎么满意的恩典。
据实而言,我今日确是没甚么好心情。先是被容隐硬生生推上了风口浪尖,而后......又听得皇帝唤我“三儿”这名儿。
“三儿”可非是那不好的意思,只因我在风氏一族的姑娘中排行老三,才得了这名儿。平日里我从不许他人这般唤我,即便“三儿”这词在这个时空并无那般意思,但我着心头总觉着怪得慌。只可惜皇帝与阿爹相熟,自我出生起便爱这般唤我,而他位高权重的,我倒也阻止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听了。
只不过他已是好久没这般唤我了,今个儿怎的......
我正暗自懊恼着,谁料那皇后竟是还不罢休,这一会子工夫,竟又生出一计。
“陛下,虽说南言乃是我东襄才女,但毕竟不待在宫中,于这宫规怕也是不相熟的。不妨让南言到辰鸾宫住上些时日,学些宫中规矩,才能更好为陛下效力啊。”
我暗道不好,辰鸾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后的寝宫。我虽自诩小心谨慎,但皇后身居后宫数十载,今儿又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哪能讨着什么好处?更何况她现下是有意针对于我。
这对母女可委实是相像得紧,俱是被容隐给驳了面子,却都盼望着从我一无辜之人身上讨债,这是何道理?若不是那容隐还算有些良心,我当时要一拳头挥过去的。
“不牢皇嫂费心。臣弟自幼与风家兄妹关系甚好,且也熟知宫规,不妨交由臣弟教导。”
皇后还欲阻拦,却被皇帝给挡了下去,“甚好,就依你罢。”
而后,园子中再为响起过甚么与政事有关的声音,众人只顾着欣赏歌舞,好似之前的事从未发生
入夜,泰定池旁亮起了华灯。那光亮袅袅娜娜绕着泰定池,朦朦胧胧间竟是将这一湖池水衬得像那迷雾中的仙子一般夺人心魄。
说是华灯,倒也不过是换了几个灯笼的颜色。然这般瞧去,却也煞是好看。
只可惜,我经历了下午的那一场风波,可算是失了赏景的兴致,只是恹恹地挑着盘中的那些名贵菜肴。
忽地盘中多了个圆滚滚的东西,竟是我方才想吃,却因着伸手不免会碰到容隐而放弃的四喜丸子。我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去,这厮今日笑容也忒多了些,竟又是弯着唇。
“看你眼馋得紧,怎的还不好意思夹了?”
还不是因为不想再吸引别人注意,要不然我犯得着同自己的胃过不去吗?我在心底愤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