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娉娉婷婷作势便要拜下去,我急忙伸手虚扶了她一下,道:“二小姐乃是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这礼,南言可受不得。”
“您是县主,又长于苓珺,苓珺理应行此大礼。”
“何必如此客气,苓珺若不嫌弃,唤我一声三姐姐便可。”我干笑了几声,牵过她的手,将她引到榻上。
诚然,我堆出的那一脸笑意与和善绝非出自真心,从前我最最不屑的便是没有血缘关系,还总爱姐姐妹妹相称的,只觉得虚伪无比。如今我却主动唤这个相识不过一刻钟的霍二小姐作妹妹,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鄙夷之情。
我招呼舒月上前,为霍苓珺添了杯茶水。
大家闺秀喝茶到底与我们这些个粗俗之人不同,瞧她用那纤细的手指拈起茶杯,而后置于鼻尖轻嗅了一番,再抬手掩面,才算将这茶喝了下去。
“早闻姐姐制的茶水乃是一绝,今日这一尝果真是唇齿留香,让人难以忘怀啊。”
“苓珺说笑了,不过是嫌来无事,自己捣腾出来的小玩意儿罢了。苓珺若是欢喜这个,也可常来。”
“多谢姐姐,苓珺自会常来叨扰,还望姐姐莫要嫌烦。”
什么?我不过客套一句,她竟如此应下了。可别来可别来,若是日日如此小口品茶,不能跷二郎腿,不能躺着吃东西,那生活可是太过无趣了些。
但是嘴上......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烦。只是,苓珺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再抬头的那一瞬,我俨然从她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丝精明,甚至连那周身的温柔气都散去了几分。这倒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也难怪霍敬仁如此看重于她。
只是,她这般目光,倒让我不由地生出几分不安之感来。
“苓珺今日前来,确有要事想与姐姐商量。”她顿了顿,又道:“虽姐姐不怎么出门,当也知晓如今汴京城中的局势罢。”
“哦?”我挑了挑眉,不欲接话。
见我不愿多说,她又道:“如今朝堂之上,皇三子、皇四子、皇七子三足鼎立,乃是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期。朝中诸多大臣早已表明立场,而......凤家至今未曾表态。姐姐可曾想过中立一时尚可,若久之,或是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凤家恐会成为三方的攻击对象。”
果然是为了这事儿......
“苓珺的意思可是,要我代表凤家,尽早表个态?”
“正是如此!”
“苓珺难道不知,这凤府的大小事宜全由我大伯父一手操办,我可插手不得。”
“外界虽如是说,但苓珺知晓,凤大人早便只是名义上的当家人。真正主导凤府事宜的,乃是姐姐与......临平郡王。”
我不知她在说我哥哥名字时那一顿是何意,但凤府的当家权在五年前易位一事,外界鲜有人知。究竟是这霍敬仁知道了些什么,还是这霍苓珺太过聪明,我一时还有些拿不准主意。
“若这凤府真由家兄与我当家,我倒要劝你一句慎言。凤家乃是皇上的臣子,不论将来哪位皇子登上大宝,我凤家都会不遗余力地的拥立。如此这般,又何来表态一说?你说,是与不是?”我仍是一脸笑意。
“姐姐口口声声效忠于皇上,不过是想将凤家的利益最大化。可姐姐以为,一直持中立态度,便能轻易做这墙头草了?”
凤家虽不是为了利益,却也的确是为了明哲保身,她的话倒也无出其右,只是,于表面而言,我又怎会认下这“墙头草”的罪名?
我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道:“若凤家是为了利而选择中立,那霍家呢?霍家不是为了利而选择支持四殿下?若凤家是墙头草,那霍家岂不成了结党营私的小人了?”
许是错愕于我给霍家冠上如此之大的罪名,霍苓珺脸上的笑意一瞬便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她急急忙站起身。
“是苓珺言语失察,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莫怪。”
“罢了,我有些乏了,你便先回吧。”
我再没看她,只是余光瞥见她向我微欠了身,在转身的那一瞬又忽然顿住。
“县主于四殿下有情,为何不选择帮他一把。成者王败者寇,若是他输了,必死无疑。”
我冷笑一声道,“我与三位皇子皆熟识,不知霍二小姐从何处看出,我与四殿下有情?”
“若非如此,以县主的性子,怎会在出手解邺城之围?要知那时候,已是凤家风声鹤唳之时。”
“二小姐很了解我?”我懒洋洋地靠回了美人榻上,“你既然知道现在凤家的实权在我与家兄手中,就应当知道我们二人是何时夺回这权力的。所以我救四殿下,可不是为了什么私情。倒是二小姐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却为了四殿下的大业跑来游说我,莫不是,二小姐才是欢喜四殿下的那个?”
“你......”她已是满脸通红,倒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想来这个时代的女子怕是一提到心上人便会脸红。
不料这霍苓珺却是个忍耐的好手,前一秒还脸红脖子粗的,下一秒便恢复了正常,“今日打搅县主清修是苓珺的不是,还望县主谅解,苓珺先告退了。”
我未作挽留。
待她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后,我脸上的笑意才渐渐褪去,随之翻涌上来的,是彻头彻尾的凉意。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能知道这么多,那霍家呢?霍敬仁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此番拉拢不成,他怕是会作出些不利于凤家的举动。如今此人也算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若他在皇帝耳边非议些什么,恐怕.......
“流影!”
“主子何事?”
“让隐卫盯紧霍府,有任何响动,先让里边的人设法拖住,其余的,立刻来报。”
“是!”
她足尖轻点,便消失在了墙院之外。
这么多日没用脑用舌,今日霍二小姐的这一拜访,倒是真让我有些困了,正好也快中午,睡上一觉便可以起来用午膳了。
于是我起身便想往屋内走去,却不料竟被舒月给叫住了。
“主子,方才大公子传信来了。”
我哥哥传信来了?这倒是件闻所未闻之事,平日里他去打仗必是音讯全无,若非我派了暗卫跟在他身边,怕是要以为他人间蒸发了。今日倒好,竟主动传了信儿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伸手接过舒月递过来的那一卷小纸笺,匆匆瞥了一眼。而后,心底的紧张感是已全无,只是油然而生一种气愤。
他竟要我明日一早去汴京城外接容隐?旁人或许不知,难道他也不知我与这容隐乃是相看两相厌的死对头?
“舒月,这,真是我哥传来的?”
“自然。”她从我手中接回纸笺,也只一眼,脸上的神情便立时变了,“这......主子。”
“罢了,就说我摔断了腿,去不了了!”
“主子!毕竟当年是承王殿下耗尽了一身功力,才救回了您啊,您这.......”
不说这还好,一说我便来气。当年紫玉湖边的那群刺客分明是冲着容隐去的,若不是我为了救他,在那么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掉进了冰湖,可用得着他花那一身功力来救我?如今倒好,人人都念着他救我的那份恩,又有谁念着我救他那份义?
我未置一句,自顾自便往屋里走。
“主子,大公子后边还说,若是,若是您不去,他便......将您嫁到宫里去。”
我猛地一顿,转身抢过舒月手中的纸笺,仔仔细细再读了一遍。方才看得急,竟把这句给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