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几年前的汴京是一潭温水,那么如今便是一锅沸水。
皇帝早些年征战沙场,落下一身顽疾,而今虽值壮年,却已迟暮。太子未立,而皇帝膝下最有力的争夺者却有三个——三皇子容杞、四皇子容枢、七皇子容柏。于是朝堂之上便以此为据,分成了三大党派,暗杀、栽赃......一系列为士大夫所不齿的手段层出不穷,其形势极为严峻。
虽我与哥哥不愿参与到这番权力之争中去,但如今哥哥也算位高权重,因而上门游说之人从未间断。只不过这凤家的事向来由我那大伯父操持,我和哥哥倒也乐得清闲,左右我这大伯父也不傻,知道急于站队会给凤家招来什么样的祸患。这种断了他财路,甚至要他送了性命去的事儿,他可不会做。
古人诚不欺我,这七月的确是流金铄石的日子,连我这一年见不着几次太阳的北院,都沾了半院的光。依照往常,我当是要翻到房顶上见见光,可就今日这太阳的慷慨程度,怕是不过一刻钟,我便与那柴房里的煤炭无二般了。
于是乎,我便欣欣然搬了一张美人榻,窝在房门前,看我那为数不多的丫鬟小厮们,忙进忙出地......晒被子。
我轻抿了一口自家做的冰镇果茶,笑道:“我的好流影,怎的想到今日晒起这些个被褥来了?”
为首的黄衫女子顿了顿,转过头来,嗔怪道:“主子可不懂。我们这北院一年都见不着几次光,这些被褥什么的都快要长霉了。今儿个难得这般好太阳,自是要趁今日好好晒它一番。”
莫看这女子身形娇小,却是我从霜阁中精挑细选才选中的,武功虽敌不过江湖中的大家,却也实属上乘。只是,这性格委实跳脱了些,同我那另一个贴身侍女舒月相比,倒像是两个极端。
听她那话,我不由得在心中偷笑了一番。今日的太阳委实好得紧,怕是不用多久,这些个被褥便能被“抚慰”到穿孔。
不过,饶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尚未到清理门户的最佳时机,既不能明着给我那大伯父使绊子,多花花他的银子确是无妨,也好让他那人前的和蔼有些实质性的内容。
正这般想着,耳边忽地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我警觉地抬头去看,那张熟悉而又欠扁的俊脸便映入了眼帘。堂堂长锡侯府的小侯爷居然跑我这儿来翻墙?
许是看我一脸错愕,裴叙快步上前,伸手弹了弹我的脑门,“才几日没见本小侯,便不认得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我抚了抚被弹的额头,顺带瞪了他一眼道:“大名鼎鼎的裴小侯爷我岂会不识,只不过当真是没见过翻墙的裴小侯爷罢了。”
裴叙就着我那美人榻坐下,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果茶,而后一饮而尽,“若不是你家那死板的丫头,本小侯怎会沦落至翻墙?你说你我熟悉至此,却每每我来,你家那舒月丫头还要将我拦至门外,非要通报了才放人,委实是没道理了些。”
我轻嗤了一声,道:“怕是你长了张坏人脸,才让舒月对你如此防范罢。”
“胡说!”裴叙撇了我一眼,“本小侯风流倜傥,想着汴京城中有几家女子不愿嫁于我为妻?再说,就舒月那小身板,可拦的住我?”
我并未作答,心下倒是计算着若是此二人比武,究竟谁胜率更大的问题。舒月的武功路数我是再清楚不过,而裴叙......平日里都有侍卫保护着,见他出手的次数并不多,前些日子倒是曾见过他与人比武,看那一招一式,同他幼时那三脚猫功夫确如云泥之别,细细想来,怕是于舒月更胜一筹。
额上再次传来一阵痛感,我抬眼瞪去,正好撞上裴叙那探究的眸子,“言丫头,我发觉你近来是越发地喜爱出神了,莫不是......看上哪家少年郎了?”
少年郎?可别。我这前前后后加起来直逼天命之年的岁数,委实是不敢染指那些如花般的少年郎,心里这坎儿,可是过不去的。
“你今日前来,若是为关心我的终身大事,那南言在此谢过,你可以走了。”说着,我便作势抬手,让疏影来送送他这位客人。
“唉,你......本小侯像是这么闲的人吗?我今日前来,自是有重要之事要说与你。”
“哦?”我眉梢轻挑,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去。
“你这丫头,最近是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这么大的事,你当真一点儿风声也没听着?”
见我还是一脸疑惑,他戏谑道:“马上就有你的好日子过咯,你那死对头可要回来了,约莫明日便要到汴京了。”
我当是什么,不就是我的死对头......等等!我的死对头?想我凤南言这辈子谨慎小心,几乎是未得罪过什么人。只有一人,偏生爱与我作对。
且此人来头委实大了些,乃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弟弟,大名鼎鼎的承王殿下——容隐。
太后十七岁生下皇帝,而容隐则堪堪比他小了二十岁。于是乎,对于这个小胞弟,皇帝乃是极尽宠爱。不说皇帝一登基便赐了他“承王”的封号,不论合理的、不合理的,有用的、无用的,只要容隐喜欢,皇帝定会满足。
诚然在皇帝这般宠溺纵容之下,容隐确实纨绔嚣张了些,但谁让老天赏了他个非常人的大脑。这位仁兄三岁能吟诗、五岁能作诗;至其十岁,更是孤身一人赴了武林大会,并与当时的武林盟主打成了平手。
若不是不久后的那场变故,恐怕他如今已是独步武林、傲视群雄了罢。
正堪堪想的入神,忽地传来一阵无奈的声音。“你这丫头,怎的又出神了?也不知你这般心性,当初是如何学得这一身本事的。”
我睨了他一眼,正欲反驳,却瞧见院子前端,舒月正朝我疾步走来,想来怕是有些什么急事。
“主子,”舒月作势朝我微欠了身,平日里除却有外人在场,我皆不准她们二人这般做,看来在舒月眼中,裴叙可还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外人,“霍家二小姐来了,正在院外候着呢。”
霍苓珺?我有些讶异,即便是阿爹在世之时,凤家与霍家也几乎无甚来往,怎的今日.......我细细想了一番,如今尚书霍敬仁乃属四皇子党,莫不是想拉拢凤家却在凤宗息那儿栽了跟头,故而派了女儿来我这儿做说客?想这霍家二小姐不过十五的年纪便已是声名在外,如今又深得霍敬仁器重,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妙人儿了。
“那便请吧。你,可以翻墙走了。”后头那句话乃是说给裴叙听的。
“嘿你这死丫头,竟然过河拆桥。枉我给你传了情报,你竟让我翻墙走!”裴叙一脸愤愤不平道。
“这种无关乎痛痒之事也能称之为情报?而且你也是翻墙来的,让你翻墙回去又如何?快走快走,等会子霍二小姐进来了,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着,我便将他往墙边推去。想来他也识得其中轻重,只是略微埋怨地看了我一眼,便运了轻功翻墙离去。
待我重新回那美人榻上坐下,舒月已然领了那位霍二小姐进来。
来人头戴宝蓝点翠珠钗,身着淡蓝绒薄纱裙,眉梢略沉,步子虽小,却颇有大家风范。不过十五岁的姑娘,却能有如此沉静的气质,实让人为之惊叹。
“苓珺见过安宜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