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一边说着,一边却将翅膀收起。然而她即便收起了翅膀,却仍旧悬停在半空,似乎比起扇动翅膀时还要稳当。而从她收起的翅膀顶端的金属前爪处,却伸出了两只手指粗细的探灯。
秦渊这才发现整个大厅已经变得夜晚一样黑暗。那两只探灯猛然射出刺眼的白光,却并不是射向秦渊,而是在他几米外精准汇聚。刹那间,光影闪烁,色彩纷呈,变化万端。
待到变化结束,秦渊面前出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只见小女孩粉雕玉琢,扎着可爱的双马尾,团团的小脸肌肤吹弹可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略微惊讶的打量着秦渊。
秦渊不确定她是真实存在还是全息投影,深深看了她几眼,便又抬起头,等待空中的怪物开口。
那怪物却似乎有些出神,眼神里充满了追思与向往。半晌才道:“你看,这是我十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那天,我爸妈买了蛋糕和蜡烛,为我庆祝生日……”
她幽幽说着,小女孩的身边也一件一件的出现各种事物,果然就是一个温暖的家的客厅,没有什么看起来很高档的东西,但是只看那沙发,茶几,顶灯,墙壁,电视,书架陈设,以及餐桌上插好了蜡烛的奶油蛋糕,没有一件不是满满溢出一个幸福三口之家的温暖。
小女孩趴到餐桌上的蛋糕前,甜甜的笑着。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他们用力亲吻着小女孩的脸颊,小女孩咯咯笑着……她在爸爸妈妈的怀抱中,幽暗的客厅里,呆呆看着蛋糕上兴高采烈的十只小火苗,甜甜闭上眼睛,在心里许下小小的愿望……
当她睁开眼……一切陷入黑暗。
爸爸妈妈和温暖的客厅消失了。蛋糕和高兴的小火苗消失了。
刺眼的白光、胶着的黑暗……交替纠缠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记忆……或者说,没有意识。
当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还存在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秃顶中年白人告诉她,她已经十五岁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城市长大,有些什么朋友。不知道这个年纪应该上学,不知道天空是什么颜色,不知道花朵有什么气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小手小脚在哪里,不知道一个人需要吃饭喝水,需要呼吸……
她不会说话。因为喉部已经没有了。也没有人给过她食物。他们总是或冷淡或惊叹地从她面前经过。有时候交谈,有时候争吵。她一个字也听不到。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被放置在一个灌满的透明液体的玻璃器具中。只有外面的人按住玻璃器具的某个地方时,外面的人说话自己才能听到。
这段时间,她非常渴望……每次有人从她面前经过,她都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那人,希望他按下那个按钮,跟自己说几句话。
她太孤独了。
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白大褂,腋下夹着文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很少有人再用不一样的神光来看她。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少年。装载着小女孩的玻璃器皿终于被打开了。他们把她放置在更小的容器里,运到了另一个更加巨大的玻璃器皿中。
那个大的玻璃器皿简直就像一座大房子,里面同样充满了透明的液体。不一样的是,里面还有许许多多形态各异的机械构件。她被放进去,那些机械构件仿佛全都活了一般,饿虎扑食的朝她扑过来。
她想喊,没有声音,她想逃,没有手脚。她连哭都忘记了,只有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没有死去。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死亡已经是一种天大的恩赐。
那些机械构件没有伤害她,只是将她固定之后,开始往她身上添加各种部件。
第一次,她被添加了一条长长的尾部。摇动这条尾部,她可以再这个巨大的液体空间中来回游动。但是很快。这个方案被否决了。尾部被拆卸。不过通过这一次自由移动,她也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只剩下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常年浸泡在液体中的面部变得浮肿、变形,她已经认不出这是谁。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第二次,她被装上了一个有着八条尾部的身体。但是这一次更短暂,他们甚至没有释放固定,让她尝试使用这个身体,就被拆除了。
第三次,她被装上了类似人体的机械四肢。他们释放固定,让她试着走路,她走了几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身体的时候,走路是什么感觉。也说不出哪个更好用。不过很快,这具机械四肢也被拆除了。
第四次,他们先是帮她裸露的心脏装上了一个金属外壳。然后再装上了一大团质地绵软的……胶质。他们告诉她,她可以使用意念,让这团胶质任意改变形状、硬度和韧性。她试了试,效果没有那么好。她变出来的人形四肢软绵无力,甚至不能站起来。于是这团胶质也被拆除了。
…………
第N次,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异想天开的设想与试验之后,他们又给出了一个组合型方案:狼的腿,马的腰背,以及两对人的胳臂。这个组合构件是用生化技术培育的。他们得意洋洋的对她介绍这个全新的组合,然而装上之后,才发现一无是处。她甚至跑不起来。
在这漫长的试验与组合中,她渐渐产生了疑问。为什么他们一定要用她这个无知的大脑来驱使这些复杂的部件?但是她无法说话,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经过那次彻底失败的生化组合之后,他们渐渐明白,机械构件才更有优势。后来的各次试验,也全部在各种机械中完成。
不知道多少次失败的试验之后,她也渐渐明白了失去了身体的“身体”,应该如何使用。比如通过意念,她就可以从一个地方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方。有一次她实在是太闷了,便想移动到玻璃器皿外面去转转,结果才一出去,她就感觉到强烈的窒息,直接从空中摔下来。大脑缺氧,差点死去。
于是她明白了如果没有合用的部件,她也许永世都要都在这个狭小的玻璃缸里。就像一条被豢养的鱼。她想起来小的时候,养过一条金鱼。她每天蹲在鱼缸前看着它自由自在摇着尾巴游来游去,便觉得它多半心中欢喜。
现在她知道,它也许从来没有过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