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后来的每一次试验,她都竭尽全力。她学会了束波传信,便跟开始跟他们沟通讨论。自己会倾向于熟练何种功能的部件,他们想要组合出何等功能的身体……
这样的交流让试验进展加快了很多。
终于在第N+N次的时候,他们设计出了一种机械与生化结合的构架。使用的是大型猛禽的身体,搭配高强度合金打造的羽翼。这个构架在移动上具有极强的优势,但是攻击力却略显不足,需要搭配高强度火力才能派上用场。
她使用这个构架生活了一段时间,实验区附近的一小块区域可以让她自由活动。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游览这片自己已经不知道待了多少年的区域。但是仅此而已。其他任何地方,她都不被允许接触。
很快,这个构架也被取消了。因为具有移动优势的构架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即便战斗中情形复杂,其他人的意念移动不再安全可靠,她也能够一定程度上不受影响,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
于是设计组就发生了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应该设计加强移动的构件,使她在任何环境都能出入自由,用在刺探敌情上,她将无可阻挡。
另一部分人认为应该设计火力强劲的构件,她在移动上的先天优势将使她具备更快的攻击节奏,带领团队必然一往无前。
在这段争论的时期,她则默默在自己的玻璃缸里练习着。意念操控的各种技巧,她似乎生来就比别人学得更快。很快,她就懂得了如何使用一部分玻璃缸内的透明液体包裹自己,以便自由出行。
于是,她也就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不久,一个全新的架构方案出炉。
之前的金属羽翼,虽然有着加速能力强,持续时间长等优点,但实在翼展太大,遇到复杂的气流环境容易折断,遇到狭窄空间也难以施展。这次换成了小巧的蝠翼,用她叫不出名字的特殊材料打造而成。具有耐高温、耐腐蚀、超强韧性、超强硬度、恢复再生等面面俱到的优点。
而身体部分,则使用8641个细小部件组合而成。这些细小部件具有极高的灵活性,可以任由她的意念随意组合,临场变幻成各种冷兵器、热兵器、高能兵器、高能防具……甚至于其中几个模块组合起来,还能瞬间形成一个微型可控聚变炉,为高能攻击提供无穷无尽的能量支援。
她带着这具全新的身体,飞进了组织全新组建的特别行动组。在这里,她见到了六个和她一样的“人”。
没有名字。
只有编号。
他们将在这里进行为期一年的特训。最终考核如果合格,就能成为行动组的一员,不合格,则回炉再造。
竞争无所谓激烈不激烈。只有活着,或者回炉。
一年后,她拿到了“一号”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她带着一号这个名字,为组织执行特殊任务,没有一次不是完美完成。她战功卓著。从此在组织里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她的人际圈也开始慢慢建立起来。
这么多年,她早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忘记了曾有过的爸爸妈妈,生日蛋糕,温暖的家。那是她的前世。
然而当人际交往渐渐增多时,忽然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一个“人”。
这么多年,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人。她是一把超远程高精度狙击枪,她是一个敌后雷达,她是一把黑色涂装的高强度金属匕首,她是聚变炉,她是高能脉冲炮……她是一切,除了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意识到这种变化时,她倍感焦虑。
她问身边的人:“我是谁?”
他们恭敬的说:“长官。您是一号。”
她撇开所有人,努力回忆自己的名字,她想得脑袋都要炸了,却再也没有想起来。
二号到七号的回炉再造逐年完成,依次编入了她的特别行动队。某次,他们一同外出执行任务,半路上七号忽然说:“队长,这里,我有感觉。我肯定来过。”
他们谁也没有来过这里。然而七号无端抱头痛哭的样子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她决定就地解散,所有人自由行动,去寻找自己的前世。
她偷偷潜回居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牢狱。经历了快十年的实战,她已经炉火纯青,并且这里也是她熟悉的地方。她潜入档案室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绝密档案,没有惊动任何人。
找到档案记载的地址,是一个清晨。她启动伪装模式,变化成晨起的女白领,在那个小区的绿化带边停下。恍惚间,她看到一个小女孩穿着碎花小裙子,光洁的小手臂在一个衬衣男人的大手里牵着,他们就像掉帧的投影从她面前慢慢走过,闪烁着,化入虚幻。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破了一个洞,剧痛难当。然而系统自检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她停在那里,看着那栋熟悉的住宅楼,那个熟悉的门口,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不久,行人渐渐多了。她正要离开,却看到了一个老人。
她认为自己并不认识他,但那感觉如此熟悉,掉帧的影像在自己面前划过一遍又一遍。然而真正走过去的,却是一个老人,牵着一个身高才过成人膝盖的小男孩。
她伪装成各种身份,在小区里观察了一个星期。有时候是老头牵着小男孩出来,有时候是个老太太。
她偷偷采集到二老的头发样本进行化验,事实证明她并没有找错。他们就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一左一右,用力亲吻自己的父母。现在,他们已经垂暮,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安康。
她觉得也挺好。
打算就此离去的时候,她觉得仍有遗憾。她又伪装成一个背着相机的报社记者,要采访两位老人关于失踪儿童的话题。她并没有想要太多,只需他们稍稍回忆儿时的自己,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曾经幸福过、被人记得过、被人思念过……她就会带着这样的满足,投身到组织出生入死的战斗中,死且无怨。
她紧张不安,满怀期待地敲门进去……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她也没有得到满足。
他们对她的询问避而不答,始终不愿意承认有过一个失踪的女儿。她看得出来他们在说谎,因为从他们的眼睛里,毫不避讳流露出了深深的厌恶。
而在她的力场感知中,他们的整个家里,也没有留存任何一件与自己有关的物品。她的记忆已经渐渐复苏,她记得哪里应该放过什么。比如儿时的照片,衣柜和鞋子,蝴蝶结发卡,三好学生奖状……什么也没有。一切都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她感到慌张,再三追问,他们将她赶出门去。
离开这座生活过十年的旧楼,她脑中空空一片。
她想问:“我是谁?”
但是得不到回答。也许她本来就是一件在实验室里合成的机器。她百般妄想自己是一个人类……也许不是个正常的人类,但终归还是人。现在真相揭示开来,她不是。
良久,她积攒了二十年的眼泪,终于无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