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志远这样一个时髦气派的人出现在王家地头上,王梨花弟弟开始得意起来。他开始四下里张望,看看有多少人朝他们姐弟耙地的这个方向瞩目。
“姐,你去吧!我和二姐把剩下的地耙完。”
“不,我们一起把地耙完!”王梨花扭头淡淡地看了一眼牟志远,套好绳子继续带着妹妹和弟弟背着柳木耙在黄土地里走趟子。
牟志远见她这样也没有说什么,他笑得暖暖地看了一眼王家姐弟三人就找棵大树放下背包坐下来,掏出碳素笔默默地在画板上迅速地描绘起来。
王梨花姐弟三人安静地来回耙完地,牟志远也在白纸上速写出三人耙地的印象,其中线条最仔细的画中人物是王梨花,熟悉的人物比较好拿捏和掌握在下笔时候。
地耙完了,王梨花掩饰住羞涩来到牟志远坐着的树下,她知道很多人的目光就像看电视剧一样看着她家责任田的这个方向呢。
“如果不嫌弃,你就到我们家去吃一顿我擀的面条吧!”
“好!”牟志远从白杨树下慢慢坐起来,慢慢地收起画板和画笔还是那样笑着看她。
王梨花淡淡地回应了一个笑就把头低下了,看起来他还真实心里惦记着她呢,但在弟弟妹妹跟前她还不得不克制住想法。
牟志远看着王梨花在地头拾起那件白色的内铺毛外套,那外套洗的很干净,她还脱下旧的白球鞋换上了一双牛仔蓝的手工棉鞋,怎么看怎么舒服。
从地头经过泉水溪边,人们的目光就那么直棱棱地恨不得把牟志远拆卸开了看个透。
“梨花,这是你城里的朋友啊?”看见打扮时髦英俊拔尖的牟志远有人这样问王梨花。
“恩,就是!”朋友这个含义很广泛,王梨花不承认不合适,承认了也没有不好。
下午时候,王梨花陪着牟志远从河滩老梨树林子散步回来就碰上她爸回来了。
礼貌性的彼此寒暄过后,王梨花爸忽然趁着王梨花不在屋里问牟志远:“你和我家王黎是什么关系?你看上她什么了?她今年开春才十六周岁。她现在人瘦又笨笨的,还什么都不会。”
“什么关系?目前我也说不上来。”牟志远目光生涩并没有看王梨花就这样正面回应了王梨花的爸。
四十多岁的王梨花的爸还微微端着一副长者的架子:“哦!是这样,那可就对了。”
牟志远气质好,相貌英俊又冷酷,彼此之间话一旦说的严肃就平白增添了几分的孤傲,瞬间和王梨花爸拉开距离。
王梨花的爸还抽出一根香烟递给牟志远被他拒绝了,略显得畏缩的梨花爸只好自己划火柴点燃了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知道你们城里人心思复杂,巧妙。”王梨花的爸眯起眼睛难以掩饰内心的愤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愤怒。
“王叔叔,你看!这是我画的,中午梨花耙地时候的样子。”牟志远打开画板试图用他的画缓和彼此的紧张,他平常不是很爱和别人沟通的人。
但王梨花的爸看都不看他手里的画板,牟志远浑身上下他只要一对上眼睛就慌乱。他的女儿自己都看不上,别人看上了准没有好事儿。
王梨花爸垂着头吸烟,鼻孔里冒出来两条浓浓的黄烟雾,梗着嗓子说:“我说,你这样算什么?你和镇长的女儿门当户对呀!我女儿难道是你的什么小蜜啊什么的?”
“爸,你说啥?你咋把我说那么难听啊?”王梨花猛然掀开门帘站到了两人面前。
“我难听?丫头,你出去听听,这三天以来我只要一上街就有人往我脊梁背后戳指头点子。我这样问都是为你好,爸当着他的面问清楚了才让你活的明白些。不然你被人家玩弄糟蹋了我都不知道呢!哼哼。”
这种时候,王梨花心里委屈,羞愧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也得把眼泪憋住。这是在牟志远面前,他讨厌退缩的人。
“爸,我是你女儿你不了解吗?我从八岁开始就被村里人说道呢,说我是‘异类’‘狐狸眼睛’,现在你这样和他们有什么两样?”
“你......“王梨花爸气得想打他但他死爱面子绝对不在人前动粗,手指头伸出来指着王梨花额头说不出来话.
牟志远霍然起身,恼怒地看看王梨花和王梨花的爸眉头紧紧地拧了一下,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稳住心气又坐到粗糙的黄杨木椅子上。
“王叔叔,我本来不想说这个的。事情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名片您先看看。我才刚开始在校外做蔬菜水果的批发生意,当初王黎遇见我的时候我正缺少人手,她帮了我的忙,而我没有结算工钱给她。”
“那你怎么不结算呢?“爱钱如爱命的梨花爸对结算工钱的反应很快,村里人今天一批一批地半道截住他问得他心里压力颇大,早些弄清楚这城里人的来意他就心里轻松些。
“是我自愿帮你的!”王梨花傻傻地插了一句,王梨花爸瞪了她一眼。
牟志远递过去的名片被她爸攥在手心不看,他微微一笑继续说:“对,是她说不要工钱的,所以我就托人转交到你们这里了,至于其他的说法都是别人在说的。而我也不知道严小梅她父亲就是镇长,这对我来说又不重要,我就是为了王梨花才联系上她的。”
面子上有光了王梨花爸的脸色总算是阴转晴了,他笑着看一眼手心里的黑体烫金字卡片。
“你本来就是我们兰城桃仙堡的人哪?那里几乎都是姓牟的,我去年拉货去过的。”
“是啊!我姓我妈的姓,我妈他们牟家在桃仙堡宗族支系庞大,人口多到有三千人.”牟志远见王梨花爸不再误会了,他的嘴角也放松了。
王梨花爸知道兰城人口总数有一半是外省来的移民,牟志远的气质看起来并没有本地的草根气息。
“那你这样很方便啊!家就在学校附近的,不像很多大学生都来自全省各处的犄角旮旯地方,光一个春节返乡就挤上好几趟的列车呢!”
“是啊!我是方便了很多,为了照顾我妈我就报考了师大的艺术学院。”牟志远话说的随和,目光一直流连在一旁的王梨花身上。
“爸,我打开门上的透气窗把你抽的烟味散一散。”王梨花脱了鞋踩到炕沿上用一把铁勾打开了门上的两扇窗。
“我姥姥也是抽烟的,她小时候胃不好,家里种了水烟她就把烟叶卷上抽开了,这一抽就抽了四十年的烟。”牟志远为了消减王梨花爸的不自信,慢慢地说了这些。
“你和我们梨花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看以后你就别来我们家了。”王梨花爸思索片刻,喝了一口水把心一狠就说了这话。
刚才还看上去心里放轻松的王梨花爸骤然的一句话让牟志远懵了:“王叔叔,这是为什么啊?”
“她脑子笨,人也邋遢。我们家你看见了,就是这样的寒酸,主要是我们王梨花她配你不上。”王梨花爸说的这些丧气话让王梨花胆寒。
知父莫过于女,她爸这样她不敢说什么,说了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可怕。
牟志远平心静气忍住不恼,但他一急切还是抖动着两手,扶住膝盖起身说:“我妈也是农村的,我妈连初中都没有上呢,我爸大学毕业了也还是回来和我妈团聚了啊!”
王梨花爸似乎就拿定了注意这么决定的。
“小伙子!婚姻大事岂能让你儿戏,我现在劝你断了念想是为你好。你想想,你们家是城里人,就算你父母之间学历不对等,但你现在订了感情的事情你父母会怎么想,你也要为他们着想啊!”
“王叔叔,我其实还没有想多远,我目前能做的就是看着王黎复读考上重点高中,如果有困难我会帮助她。”
牟志远完全没有想到喜欢一个人会有这么难,难的是对方家人这么难沟通。
王梨花爸淡漠地应声:“说的容易,还不是全看她自己。”
王梨花难过又沮丧,完全不敢多看牟志远。
“爸,我姐可以的。我们数学老师就是我姐他们班主任,他说我姐姐复读重考应该比之前还要成绩好。”梨花弟弟一下抬头望着牟志远说了这句,他刚才坐在炕沿上捧一本小说看着的。
王梨花爸不耐烦地瞪一眼梨花弟弟:“就你多事!下炕去给炉子里加一铲子煤炭。”
自从这个年末牟志远去了王梨花青泉乡的家之后,王梨花开始了艰难而苦涩的复读中考之路,而牟志远整整九个月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也许牟志远就这样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也不一定,他的世界比她宽广辽阔的多。而她,依然挣扎在混浊而狭窄的溪流中喘息。
第二年的初秋,青泉乡邻近的碧城镇广武县二中。
王梨花正在学校后门的柳树林子里背英语单词,她今年凭着努力得到了县里提供给清寒学子的奖学金,而且还有了微波的个人积蓄。
一个夏日的午后,同班一个女同学经过学校后院喊住了王梨花。
“王黎,校主任办公室里来了个人,说是找你的。”学校后门的柳树林子里捧着书背英语单词的王梨花被她同学找到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王梨花进了高中以后就不允许别人叫她乳名梨花,她觉得那样感觉她这个人太娇弱了。
这过去的九个月里,唯一支撑她努力克服所有困难的就是牟志远曾经给予她的那段日子,那段美好的回忆是她心中最大的支撑。
现在,对于王梨花来说牟志远的世界早已冰封在遥远的地方。
从高楼林立的城市到这阡陌纵横的乡村,他曾经关注她的眼神如这漫长岁月里一盏璀璨的灯火。有那么一段留在记忆里就已足够回味了,现实和这份回味不能比,她还要蹉跎下去的。
王梨花用一个冬天的时间学习牟志远的做法,骑自行车到四里八乡收购鸡蛋做中间批发商,高价添置了传呼机在自家靠近大路边的外墙上把传呼号码用黑油漆打了广告。虽然收购来的鸡蛋有时候会出现滞销的情形,但那都被梨花爸和梨花弟弟煮熟带到小火车站兜售给会车的长途列车乘客了。
生活在于折腾,王梨花虽然没有赚到什么大钱,却也因此成了十里八乡有能力的少女,自信了很多。
在王梨花来说,不管怎么样,她迈步走向一个高处的台阶了。
王梨花抱着一本英语句型单词组合概念,塞到书包里慢腾腾地走向大柳树环绕的主任办公室,她写的散文曾经得到县里的优秀奖状,也曾有县里的教育周刊亲自派人来学校采访过她。
她根本就想不到他的到来,省城和广武县城就有差别了,她长大的青泉乡和兰城简直是人间和天堂的区别.那中区别就像彼此之间难以越过的鸿沟。
从柳树林到达学校第二篮球场,再到会议大楼的穿廊,熟悉的地方王梨花走的很从容。
校办公室就在一楼,教务主任是省城调来的他的气质很好,和他并排站着聊天的一个年轻人看着很面熟。
啊?不对,他转身了。
“牟志远!你怎么来了?”王梨花在这里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欣喜若狂的。
”主任!“王梨花先打破瞬间的宁静假装不去看牟志远。
牟志远还是目光炯炯唇红齿白,看到她的第一眼显得很惊喜:“我专门来看你的,这半年多我们家发生了一些事儿。”
“是吗?”王梨花故意装做漠不关心的表情。
王梨花这才发现牟志远消瘦憔悴了不少,胡子茬短短地显现在两颊多添了些不羁,全身黑色包裹着他还是显得气质儒雅时髦。
牟志远对教导主任道谢完就和王梨花走了出来,快一年不见的黄毛丫头好像又长高了些,身材玲珑皮肤白皙到晒不黑,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个性十足。
“现在怎么样?我听你们主任说你文科成绩不错。”
“那你呢?志远水果蔬菜批发还继续吗?”
牟志远苦笑着把头垂下去了,王梨花就没有再问下去了,或许人家卖菜就是纯体验,没准又收获了一批的女朋友才是真的呢。
学校后门树林里。
牟志远久违的笑仍然是那么动人,王梨花已经对他没有过多的期待。
在她心里早就明白一样,同情与施舍。她就是他同情心的产物,他这是来视察成果的。
“梨花,你在这个镇上住着还方便吗?”没有人的时候,他又叫她梨花。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镇上的?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因为你妹妹,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我就暗中叮嘱你妹妹不准对你说,我让她一个月给我写一封信,让她把你家的概况和你的情形都对我汇报。”
“那你给了她什么?”王梨花有些着急地问他,自己的妹妹什么德行自己了解,贪财自私。
牟志远笑一笑:“这不重要,只要她把你的概况让我知道我就不心疼我给她的五十块钱。”
去年的王梨花在毛纺厂修布每月工资就是五十块,同样五十,她妹妹应该心里乐滋滋地嘲笑她这个姐姐的笨。
“你脑子有病!那你可以给我说,我写信给你不就好了吗?”
“你在你们家操劳的事情最多,就把时间分配给你妹妹不是很好吗?”
“你戴了黑色袖章!你们家谁过世了吗?”王梨花刚才就瞧见了牟志远胳膊上套的黑色袖章,到了这里才问。
“是我妈车祸之后走了!我休学了!梨花,我现在非常讨厌画画。”牟志远说话带着哀伤,颓废和绝望似乎他都遭遇了,王梨花从他眉心一竖皱纹当中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