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泉乡王家巷道村。
家里日子简单却异常忙碌,王梨花这个冬天才从城里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忙得脚不沾地。
天不亮就起床打扫做饭喂猪喂鸡,然后姐弟三人背起柳木犁耙下田去耙地,三人齐力将绳索套到腰上一遍遍来回将冻得有些硬的土壤耙松,这样做是为了开春耕种时候锄地不累。
“梨花,上街去把年货带回来,爸还有些货物要到邻村去拉。”王梨花的爸年前接了很多送货的活儿忙着讨生计也停不下来。
“爸,你记得饿了要在外面买饭,别不舍得花钱!”王梨花在她妈无故离家之后试着多跟她爸说话,但她话还没有说完,院子大门一开,她爸的车就‘突突突’地开出去了。
王梨花为了上街特地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铺毛外套,紧绷着一双长腿的橘红色裤子米黄色牛皮靴都是牟志远买的,她给他做帮工没收一分钱。不是他不给,是她拒绝了他只好在其他方面弥补她。
六十年代建立的乡供销社,是方圆十五公里老河两岸人们集中往来的地方。
乡供销社大门的厚门帘一掀开,里面一个短波浪烫发大摆裙高领毛衣皮夹克的相当时髦的姑娘和王梨花对视一眼。柜台内时髦帅气的男售货员立即对着姑娘点头:“你找的人就是她,王梨花王黎,王家巷道人。”
那姑娘收敛起笑容,手里的动作好看到有些夸张。
“给!这一百块钱是牟志远给你的。”给钱的人相当不屑地单手高举起一个黑色真皮钱包,她本来就姿态高,那视线的高度让所有进来供销社办年货的十里八乡的居民都很难忽略。
这女人时髦洋气也漂亮,可她一开口说话就还是广武县的土著口音。
是牟志远的消息!他还托人带钱给她。
王梨花紧张之下不知道该伸出哪一只手合适,她的手背指缝交叉处布满了几个‘x’形的血口子,那是短时间内很难愈合的冻疮。
出于礼貌的回应,王梨花微笑迎上她:“你好,我就是王梨花。”
“你行啊!王家巷道村的丫头。你进城做工几个月就能把我们系里最帅的男神给吊上,我看他对你上心的很哪!你可知道,我们学院舞蹈系六个女生可都比你漂亮有气质,可是她们连着写了几封爱慕的信都被牟志远给撕烂了,还连看都不看一眼。”
说话的姑娘把那一个正方形牛皮钱包高高地抛下来,她实在不愿看到王梨花那吓人的布满大小血口子的手背。
赚钱肯放下架子的牟志远买东西很讲究,那黑色真皮钱包一掉地上围观的人立刻就靠近了,王梨花即可蹲身一手按住真皮钱包,抬头仰视着那姑娘。
那时髦的姑娘白色高跟皮靴一出门就踩上白色摩托车扬长而去,临走前狠狠地丢下一句:“我们乡里的野货嘛,有奇异的魅力嘛!但我告诉你,他的女朋友一定不是你,你整天一个土里刨食满身黄土的土妹可真配不上牟志远。”
王梨花拾起牛皮钱包追出来对着那白色摩托车上的身影愤愤地一句:“你这样说你也是野货啊!你就算进城上了大学也还是一口半土不洋的蹩脚普通话。”
有个摆摊的王梨花小学同学凑过来说:“她是碧城镇长的女儿,现在可能也不常回来了,她们家平时在城里住的。”
王梨花从城里回到乡里快两个月了,她除了收到一封他寄来的长信以外,这是第二次有他的消息。
“他的女朋友一定不是你!”这句话瞬时占据了王梨花的大脑。她想不到的是回到家里等待她的是更多不堪的辱骂,诋毁。
“姐,我们村的人说你不自量力被人玩弄了感情。”梨花弟弟说。
“还有人说你到医院流产之后男方没有给钱,到今天才托他同学给你送营养费来了。”梨花妹妹冷眼看着亲姐说。
真是的,所有人都要作死呀!王梨花都还没有发育完整呢就被人议论成这。
王梨花忙着做饭腾不出手来打她妹,懒得应声。
晚上一家四口围在桌前吃饭,梨花帮她爸盛上一碗面条,他爸忽然问她:“你到底和那个大学生有没有怎么样嘛?”
王梨花懵了半响,她还不懂得该怎么描述两人之间的关系。
“就我下班后帮他在桃枝横路的沿街市场卖菜,我算是被他雇来的帮工。”
“梨花,你骗人也不打个草稿!他一个堂堂大学生怎么会摆摊卖菜做粗活?”
王梨花当然知道,大学生是清贵一派,时代先锋人物,要把牟志远卖菜的事儿说出来就是没有多少人相信。
王梨花的妹妹弟弟和她爸横着一张张脸吃着饭,她爸说的话在弟弟妹妹来看很有道理。
“姐,你和那大学生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妈说了,你长的一点乡里人的样子都没有。你就是祸害。果然啊!”梨花妹妹晚上躺在炕上面对她姐的脸就说了一连串的没按好心的话。
‘啪啪啪‘地连续几声,王梨花起身就将她这口出诋毁之言的妹妹一顿海扁。
“你个狗东西!我是你姐呀,你不相信我也就算了,你还和外人一样诋毁我辱骂我……”
第二天一早,王梨花才刚起床站在院子水沟边刷牙她爸就走出来对她一顿警告。
“你不准再和那个城里的大学生往来!好好在家待着,愿意念书就复读把高中考,考不上过两年就该寻觅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把那一百块给我,我拿去还给镇长女儿,人要活的有志气!”
王梨花的爸吃完早饭就狠狠地丢给王梨花这些话出门了。
王梨花趁着弟弟妹妹不注意用手绢包了两个生鸡蛋上街了。
街上一家杂货铺的窗台外,王梨花把两个鸡蛋递给窗口内。这家铺子为了盈利也接受生鸡蛋抵现金的消费。
“你好,请帮我呼叫33441788的机主!”
126传呼台:“请稍候!”
“喂!牟志远你让人送钱给我是什么意思?”王梨花反复梳理好内心的情绪之后还是这样很直接的问了。
听到王梨花打他传呼的牟志远心里高兴,语气也格外的温和:“梨花,我知道我们系里有个女同学她老家就在你们青泉乡附近,所以我拜托她带钱给你的!”
王梨花憋住了没有哭,捏紧拳头气呼呼地问:“你和她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她是我们隔壁班的女同学,我和她不熟,我是因为你才找到她的呀!”那端的牟志远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可她说话那样,意思很明显是我不配和你往来。”王梨花还没有从昨天的骤然打击中恢复情绪,语气颤抖而激动。
牟志远轻声短吁一声:“我准备准备搭上班车去你家一躺吧!你说个准确的位置,到了青泉乡我在哪里等你?”
王梨花迅速收敛住激动,擦去眼泪说:“你到十字街口的这家福满堂杂货店等我。你真的会来吗?”
“明天到。”那端出现了噪杂的声音,牟志远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
王梨花忘了这一天她是怎么过去的,晚上睡觉前的炕头,她妹妹看她的眼光又变了。
“关灯睡觉!看我干啥?”
“姐,你别指望那个大学生会来咱们这儿啦!我们这里又土气又不繁华。而你学历低,他要是肯委屈他的面子跑来咱们这黄土滚滚的地方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王梨花嘴角强忍住弧度,她妹妹这是吃腌酸菜长大的,亏得她姐今晚心情不错。
“你还想挨打吗?睡呀!”王梨花的长姐威严还是要施行的。
“我不想被你打,我睡!我关灯这就……”
半夜一点,睡不着觉的王梨花忽然起床到自家院子里。她爸到县城拉货说了今天不回来,自由就在夜深人静的这个时候,这里的一切虽然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但她可以引领自己的心思。
王梨花从外面锁上大门背上一个背篓,来到到老梨树林子里装了满满一背篓的干梨树叶子。
她家院子里有一口直径九十公分的生铁大锅,平常空着的,现在她将底下砖缝隙里塞上胡麻杆子点燃之后再往锅里添加了一水桶的泉水,又不断地再锅底下加上干梨树叶子,就着月光伸手试了试水温。
胡麻杆子添加老梨树叶子又压了一铲子的煤炭粉末,这生铁锅底下烧十分钟不到就够暖和了。
脱了鞋,一块大毛巾和肥皂已经预备在竹编簸箕里。王梨花忍着寒夜的冷风迈出一脚,慢慢地坐进大锅里泡着身子
寒风裹挟着微雪悄悄撒落,冰冷刺骨般让她不能仰头望向暗夜里的天空。
人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候首先需要静下心,泡了热水心就安稳了很多。
她侧身蜷缩进这口大锅的温热水中,哪怕寒霜落进来凉丝丝地擦上她的脸颊,捞一捧热水交替着擦洗全身任凭冷风吹起片片的雪花落在她光洁的双肩。
“牟志远,你想来你就来呗!我还怕你,怕别人的嘴不成……”王梨花在温水中就着院子里细细飘来的白雪沐浴了半小时,有些事情九九归一之后何必想那么多呢。
这个后半夜,王梨花睡了个踏实的觉。
第二天上午,冷风微雪无影,太阳出来,王家巷道村王梨花家的责任田里。
王家姐弟三个肩上套着绳子脚步整齐划一地来回在耙地,王梨花白球鞋有些破旧,但她在地头放了一双干净的蓝色帆布鞋。
“姐,再差不多五分之一就耙完了!我先去喝口水好不好?”梨花弟弟央求着他姐。
“不行!我们必须一口气耙完了才能回家,你们休息,我还要和面做饭呢。”王梨花是劳动的领头人,活儿做不完挨她爸骂的人永远都是她这个长女,控制时间和规律是她必须做的。
“姐,你看!那边大路上有人站着看你呢。”王梨花妹妹眼尖地看着一连片棕褐色湿润的田野土壤中间那条通向老河对岸的石子路上。
自从王梨花从城里回来,她的身上多了很多城里人的标志,引起别人的注意力也不稀奇。
“胡说!有谁会看我?赶快套好绳子耙地……”王梨花强迫着把她妹肩上的绳子套好,赶快耙地,再有十天就过年了要做的事儿还很多。
离开城里两个月了,他的声音还是一听就能感觉到。
“王黎!王梨花!你怎么不理我啊?”随着声音的越来越清楚,牟志远一身天蓝色休闲外套牛仔裤马丁靴,清俊到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