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唐轻容点点头,“父亲不想我死,哪怕这个躯体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你。我以为我的那一缕残识会一直沉睡,直到消灭殆尽的一天。可是我醒了,我忽然想要自己去活,我讨厌你,讨厌在我身体里的你,讨厌被你操纵,承欢在顾夜阑身下的你,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说道这里,她的鄙夷没有丝毫的掩饰。
林潋衣并没有理他,只是微笑道:“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
唐轻容的脸色茫然了一阵,忽然点点头:“我得到了很多,起码宇文洛已经再无翻身之日,你所爱的顾夜阑也彻底与你决裂。而你爱上的另一个人,不仅是你的堂兄还是你的杀父仇人。哈哈,哈哈,我忽然觉得和你长成一个模样是多么恶心的一件事情。这场好戏已经演的混乱了,可是我为什么觉得那样的兴奋。”
林潋衣看着几乎痴狂的唐轻容,忽然垂下眉目没有看她:“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最后还想做什么?”
唐轻容的身体僵了僵,她失神的看向远处,良久才道:“最后请你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
“好。”林潋衣举步踏出院外,留下唐轻容一人独自看着明月,唇边挂着的是一抹几如诡异的笑。
回到屋中,让下人准备了一池热水,林潋衣将身体完全浸在水中。自己的再次复生,对于所有人来说着实是个奇迹。可是谁又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死过,利用另一个人的身体,绝对不是为了保全于她。
可是现在,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若是成就,那么好,现在的她心上已经千疮百孔,她需要修复。轻轻抚上胸前的疤痕,亲手将自己的魂魄剥离身体的感觉,尝过一次这一生就再难忘。
门外传来一阵低微的脚步声,停在房门之外迟迟不进也不退。
“公主?”就在林潋衣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那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公主,为免多生枝节,今晚我们便启程去东月吧。”
林潋衣披上衣服打开房门,低笑道:“如今的你已经是东月的王,何必对我如此恭敬。”
沈云凰笑了一下,眼中充满着炽热与惊艳:“公主就是公主。”
林潋衣嗤笑一声:“我已经是亡国公主,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帮我。”
沈云凰也笑:“公主多虑了,我从没想过利用公主。”
“是吗?”林潋衣转身回屋,将门掩上,清淡的声音从门内响起,“容我多待片刻,东月王先请回。”
“公主,多待一时,便可能有一种变化,公主还是多谨慎的好。”沈云凰的声音传入耳中,听来那样的阴沉与自负。
林潋衣笑,自己的身边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她很累,很想找一个人去相信,哪怕这个人令她厌恶。
沿途的梅花开的极好,林潋衣坐在马车之中,有些怅然。除了在南诏待了十年之外,那便是在西罗的十年。
二十年不算太长的时间,已经让她度过了三生三世。
放下车帘,她想,她是再也不会踏入这片土地了,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她一点快乐的回忆。
马车忽然顿了一下,许久也没有去意。林潋衣眉头一皱,不由得重新揭开了车帘:“发生了何事?”
她的声音淡淡的,几乎如寒水的温度。
可在来人听来却是轻轻一颤。
“你想离开?”顾夜阑坐在马前,俯视着车中的林潋衣,原本清澈淡然的星眸,也渐渐染上一层氤氲。
林潋衣的眼眸之中浮现一丝嘲弄:“晋王爷的消息真灵通,今日前来为本公主送行,本公主真是感动。”
无视林潋衣脸上的嘲弄,顾夜阑的脸上依然淡然,殊不知他脸上的平静正是惹怒面前人的女子。
“你要去哪?”他的唇动了动,终究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林潋衣沉默片刻,笑起来:“事到如今,我要去哪里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我?”
今天的顾夜阑没有再穿他的一身黑衣,而是换做了儒色的长衫,披着洁白的披风,倒仿佛一位浊世佳公子。然而他的面色苍白,那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
“跟我回去。”顾夜阑看着她,眸中蕴含着深深的眷念与凄苦。这样的神情,竟是那般的惹人心疼。
可,一切都太晚了。
“顾夜阑,你在跟我说笑吗?”她轻轻挥袖,含羞带怯地笑,可是看在顾夜阑的眼里,令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没有说笑,我带你一起走。”顾夜阑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林潋衣抬头,看着他,唇角似笑非笑:“我凭什么要跟你走,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
顾夜阑紧紧抿着嘴,神色僵硬。“你是我的妻……”
“你的妻子不是我!”他的话还未说完,林潋衣便淡淡的打断了他,她看着他,带着报复的语气,“与你拜堂成亲的不是我,与你共度无数个日夜的人也不是我。你想的,念的,爱的,都不是我。这样的错误,我犯过一次,不会再犯第二次。我的爱,你再也要不起,而你的情,我同样承受不起。”
这一段话说完,顾夜阑的脸色几乎失去了血色,若不是此刻他还在马上,恐怕随时都会倒下。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恨我……”对于她的嘲讽,他全盘接受。
“我曾经的确恨你入骨。”林潋衣笑了,“可是将那一刀刺入你的身体里,我发现我并没有那么恨你。”
明明在说着不恨,可是顾夜阑却听得心中发凉,他的身躯僵硬,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宁愿你杀了我……”
林潋衣长睫微扬,斜眸道:“因为内疚?”
顾夜阑眸中闪了闪复杂的神色,确实没有否认。林潋衣笑:“顾夜阑,你凭什么在伤害了我之后,还要我给你机会弥补你的内疚?”
顾夜阑的脸色惨白:“衣衣……”
“住口!”林潋衣低声呵斥,她的脸上换上了厌恶的神情,“不要再叫我衣衣,你不配。”
顾夜阑敛下眸,睫毛遮掩住他眼中的一些看不懂的神色。
“我会护你周全,我也会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林潋衣摇摇头,已经不再去看他:“顾夜阑,你我的缘分早在第一世已经结束,第二世,那只是唐轻容的一场梦,如今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智商也只如三岁的孩子。你想要弥补,是对我?还是她?”
顾夜阑看了她半晌,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林潋衣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深,她冷笑:“你们的天下,你们的阴谋与野心。与我又有何干。你们已经毁灭了我的两世,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以后有我的地方,不要让我看见你。”
说完这些,她放下车帘,这一刹那,泪水决堤。
她紧紧的捂住唇,不要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半掩着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声音放得异常平静,“我们走!”
她并没有注意到随着她出口的话语,顾夜阑的脸色是愈来愈难看了。
顾夜阑刚要策马阻拦,却被一把剑横在了身前。
顾夜阑眉微蹙,看向拦路之人:“让!”
沈云凰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气,可是他并不畏惧。
沈云凰微微颔首:“西罗的晋王,请你回吧。”
顾夜阑看着他,神色冰冷,依旧是那一个字:“让!”
沈云凰微微诧异,忽然笑了,手上的剑却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西罗的晋王,你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我的公主。”
他特意强调了“我的”二字,听在顾夜阑的耳边,一股莫名的怒气自心中升起。他怎会听不出那话中之意。然而他的脸上依旧只是淡到苍白的神色:“我的理由,便是她。”
沈云凰听此嗤笑:“顾夜阑,公主已经说了,她与你再无瓜葛,这样纠缠不清,又是何必。”
顾夜阑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紧抿着唇,看着远去的马车语气浅淡:“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沈云凰点点头:“她是我的公主,与西罗的晋王也无关。”
顾夜阑怔住。
沈云凰已经不再与他纠缠,转身追上马车。
顾夜阑刚要本能的策马上前,便被数十名黑衣卫拦下。顾夜阑一皱眉,便见沈云凰的声音传来:“与我东月王斗,不自量力。”
见沈云凰一挥手,数名黑衣卫一同攻向顾夜阑。这本是训练有素的卫队,此刻对付起顾夜阑来竟是丝毫不留余地。顾夜阑与之周旋,白衣之下,血迹已经渗出,他惨白着脸色,稍稍迟钝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剑砍伤了手臂。
顾夜阑捂住腹部,忽然感到无力,这是她给他的伤口,伤口再深再痛,也及不上他的心痛。
看着林潋衣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顾夜阑只觉得心上仿佛有一块肉正在被慢慢挖去,
顾夜阑脸色灰白,已经无心再应对周围的杀招,他只是看着前方,喃喃出声:“衣衣……”
他原本只是想护她,却不想却得到如今的结局,他宁愿她可以恨他,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连怨恨也不愿再给他。她将自己彻底带出了他的生命,她不再了,那他还有什么可期盼,还有什么可留恋?还有什么可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