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潋衣再次醒来时,床边没有人,整个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撩起纱帐,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自己的身体滚烫,还在发着高烧。林潋衣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竟然烧了这么多还没有退热。纵然他再愚笨,也该明白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
可是易含非没有说,她始终不愿承认。
每日照顾那些病人,她看着不同的人死在痛苦之中,心渐渐变得麻木。她可是此刻,她却好害怕,她是自私的人,可是从没想过去害对她好的人。
此刻的她真的很后悔自己的自私,易含非的身体那么虚弱,他会不会?
想到这里,林潋衣无声的哭泣,坐在门前,一直等候着易含非,可是直到天亮了,易含非还是没有回来。
想到之前他苍白的脸色,林潋衣抹干眼泪,撑着竹伞下山去找易含非。由于发烧的缘故,林潋衣的脚下无力,好几次都差点摔倒,纵然如此,她还是坚持着。
走到半山腰处,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影。林潋衣快步走了过去,一看之下眼泪立即涌了出来:“含非哥哥,含非哥哥。”
林潋衣小心的叫着他,可是易含非只是紧闭着双眸,身旁还有一碗摔破的红豆粥。
林潋衣承受不住突然而来的悲哀,声泪俱下。
幸好秦朔适时赶回来,要不然林潋衣与易含非的小命就会就此葬送在了那场大雨之中。林潋衣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落华。再次见到她时,她带着宫中的御医,她变得沉静了许多,看到林潋衣时,只皱了一下眉头,连一句关切的语句也没有多说。
林潋衣笑着问秦朔:“你怎么会认识落华公主?”
秦朔只是笑笑,宠溺的刮了一下林潋衣的鼻子,浅浅道:“她是我的武器。”
“武器?”林潋衣此刻的身体还很虚弱,她不敢让秦朔太靠近她,只好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她是一个好女孩。”
“恩。”秦朔点点头,“也是一把好武器。”
林潋衣有些无奈:“朔哥哥,你有的时候真的很无情。”
“无情吗?”秦朔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笑道,“有的时候无情反比有情好。”
“含非哥哥没事吗?”林潋衣想到易含非还是很自责。
秦朔摇摇头,“他很不好。”
林潋衣的双眸瞬间睁大:“他怎么了?”
秦朔迟疑了一下,他很少有迟疑的时候,这一瞬的时间,林潋衣已经挣扎的坐了起来。
她皱起眉头,冷冷道:“不要瞒我。”
秦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含非本就有心疾,他本只能活到20岁,是你的南诏的镇国之宝龙涎珠,才延长了他的寿命。”
“可是龙涎珠可以延寿十年。”
“那只是你的说法!”秦朔毫不留情的打断她,“个人的命数自由天定,龙涎珠再厉害,也抵不过天命。含非的命数已尽。”
当林潋衣听见“命数已尽”这四个字时,只觉得头顶轰的一声巨响,一直蒙住了心神。
“别难过了,含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弱,他会坦然的面对死亡。”
听了秦朔的话,她只是点点头,无言也是无力反驳。
十月的天很蓝,已经没有了燥热,躺在山上只觉得凉爽。林潋衣看着旁边不知是在沉睡还是在静思的易含非,低声道:“含非哥哥,你有什么梦想?”
易含非睁开眼睛,侧头看着林潋衣微微一笑,“母亲想让我做西罗的王,可是我逆了他的意。”
林潋衣低低的轻轻的开口:“那你自己呢?想做什么?”
易含非又闭上了眼睛,面容沉静,眉目静好。
这一刻,林潋衣忽然害怕了起来,他太安静,好像……死去……
林潋衣顿了一下,摇了摇易含非的身体:“别睡!”
易含非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潋衣,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林潋衣呆住了,“含非哥哥……”
“我好像没有说过。”易含非淡淡一笑,也不知听见了没有,“我们相识六余载,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故事。”
林潋衣只是看着他,继续听着他即将说出的故事。
易含非淡淡的笑开,“在遇见你之前,我认识一个女孩子。那个时候我还在学堂上学,她是书院夫子的女儿。她很爱笑,也很爱跳舞。”
“后来呢?”林潋衣轻轻地问,凝眸看他,他沉静如水的眸子里似深掩着什么,心头一动,仿佛闪过什么却没抓得明白,垂首,“她呢?”
易含非虚弱的笑笑:“她很爱跳舞,那个时候我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深深的被她吸引。她从没有正眼看过我,或者说,她从没有正眼看过哪个男子。有一日,她找到了我,听闻我的丹青绘的很好,便让我为她绘一幅在跳舞的丹青。”
“那个时候我很高兴,那一支舞,几乎让我忘记了天地,眼中只有她一人。”
“她一定很美。”林潋衣也随着他的叙述,在脑海之中画出那样美好得场面。
易含非迟缓的开口:“她的确很美。我将丹青交给她,她却没有很开心,只是淡淡的道谢。我曾以为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可是那一日,她出门的马儿不知被谁家的猫惊了,她掉下了马车,摔断了腿。我恰巧经过,将她一路背回了夫子的家中。”
“那天,我一直等待大夫离开,也是这样,我才知道夫子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她是夫子自小捡回来的养女,一心的栽培只为了送入皇宫成为后妃。夫子知道她的腿摔断了,再也不能跳舞后,大发雷霆,当即就将她赶出了家门。并说出狠话,不准再让她叫自己父亲。”
“好狠心的夫子。”林潋衣叹道。
易含非勾唇微笑道:“怎么不是呢?她可是哭了很久呢。她说,她这一生最恨的人就是夫子,可是为什么会哭?你们女人真是奇怪,总是这般的矛盾。我将她一路背回了山中小屋。每日细心的照料她。她开始对我很冷淡,告诉我无论我怎么做,都不会喜欢我。”
他有些疲惫了,慢慢闭上了眼睛:“其实,我并不想要什么回报,我只是觉得她需要我的温暖,若是我也离开了,她还剩下了什么。所以任凭她怎么发脾气,我都忍耐着,包容着。慢慢的,她不再骂我了,只是每日看着花发呆。”
“一天早上,我带她去了牡丹亭,那天是她的生日,我送了她一只玉镯。”说道这里他笑了一下,唇边掩饰不住的幸福之色,“她看见那只玉镯时,愣了很久很久。因为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是西罗王族才配拥有的宝物,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是父亲送她的定情礼物。”
“她见了之后,只是默默地将玉镯还给了我。我对她说,‘收下吧,这是可以助你达成任何心愿的东西。’。她听了只是冷笑,说,‘你以为凭这个东西,我就能当上皇妃吗?’因为她曾经说过,她永远不会喜欢我,她这一辈子只会嫁给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肯收下,还对我打发了脾气。”
林潋衣撇了撇嘴,“她只是口是心非罢了,你还当了真。”
易含非苦笑:“不,你不了解她,她是真的想当皇妃的,只是对我出于亏欠。我当了玉佩,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将她的腿治好了。她也离开了我。”
“什么?”林潋衣很诧异,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临走时,告诉我,如果从一开始就帮她治好腿,或许她会感激我。可是我的私心让我将她留了这么久。她走了,回到了夫子的身边,一个月之后她顺利的入宫当了皇妃。”
林潋衣默然,没想到会有如此无情的女子。
易含非有些疲惫了,“我想进宫去找她,可是哥哥说,南诏的公主逃到了西罗,让我务必找到你,照顾你。我没想到刚出门就遇到了你,你和哥哥给的画像长的一样,哥哥的丹青绘的比我好很多,所以一点都不难辨认。哥哥说,暂时不要让你知道一切,我看着那么可爱得你,便有了一丝捉弄之心。后来你我走失了,我便入宫,既是为了等你,又是为了找她。”
“那个时候先帝还在世,年岁长了她太多。后来我知道她短短数月,已经被封为了齐妃。我远远的看着她,她却没有看见我……”
他的气息已经开始弱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慢慢沉了下去,“后宫险恶,她终究因谋害皇嗣被赐死。我知道她是冤枉的,我帮她,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让她可以恢复从前的荣华。可是当我将所有的证据委托亲信送给她时,她却依旧饮下了毒酒而死。后来我才知道,她烧了所有的证据,并给我留下了一段话。她说,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明夕何夕,君已陌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是我……害了她……”
他死了,林潋衣不知道他的故事说完了没有,她躺在那里,心很痛,他只有二十三岁,捂住眼睛,任由眼泪流出了指缝之间。
含非哥哥……
他死了,是那样的沉静,好像熟睡了一般,那样的恬静。
她想,他早就在等待这一日了吧,愿下一世,他与那个她可以相遇,再也不必受任何痛苦。
所有的人最后都一个一个离开自己。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林潋衣仰望着天空,没有什么痛是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