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是不会分什么先来后到的,感情亦然。原主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执念太过,最终入了魔障,白白糟蹋了自己的一生。
有那么一个血淋淋的案例在,叶明薇不敢低估男女主之间的羁绊,也不敢高估自己在楚蘅之心中的地位,她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只想这一辈子能过得安心顺遂就好,不想与这些复杂的东西扯上联系。所以对此刻的她而言,与楚蘅之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楚蘅之很讨厌她的这种态度。
“云岫,你出去。”他的声音蓦然沉了下来。
叶明薇见他眉头敛低,知晓他是在压着怒火,并不敢言语上再有所忤逆,只求助似的看着云岫。
云岫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只能折中道:“我还是先把药酒给姑娘涂好吧。”
气氛凝滞了片刻之后,楚蘅之将目光转向别处,叶明薇将脚伸出来,药酒涂上去的时候有些火辣辣的疼,加上必须要大力揉搓吸收,才能去肿化瘀。叶明薇一直咬着唇强忍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略略轻嘶了几声。
楚蘅之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边,云岫揉伤处的手法实在糟糕,左一下右一下的没个轻重。
他起身,懒得再去询问,直接让云岫坐到旁边,自己上手。
“你做什么?”叶明薇急了,想要将脚抽回去,但是小腿隔着衣物被少年拽住,他的手劲大,十分稳固。叶明薇挣扎了半天,没有任何效用。
楚蘅之的指甲直接蘸取了那药酒,往她红肿不堪的脚踝上薄薄涂抹了一层,而后用拇指自下而上推开那淤肿。
云岫看了几眼他的手法,高下立现,而且叶明薇面上因为忍痛而皱起的眉头渐渐纾解开,似乎很是受用。
云岫又羞又愧,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楚蘅之一直低头替她揉着脚踝,男人的手往往就是第二张脸,他手掌宽大,手指白皙修长,不像叶明薇那般有点滑腻的小肉。因为常年习武,他的手掌心有几块薄茧,常常粗粝地擦过她脚踝上肌肤,但是并不硌人,在不轻不重的力道里,叶明薇竟然觉得很舒服。
她面上如今红得快滴出血来,脚趾也是蜷缩着,好半晌,不敢松懈。
“哥哥……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她思量了一会儿,开口道。
少年动作顿了一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手上的动作继续,不急不缓。
难耐的沉默之后,叶明薇接着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再这样,旁人会传出闲话。”
楚蘅之知道她的意思,人言可畏,或许对男方会宽容些,但是对女子无疑是灭顶之灾。
但是,若是排斥,她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挑明,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
他止住动作,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干净多余的药酒,再度避开了她的话锋:“刚刚在里屋,我听见老太太呵斥了你。”
叶明薇一怔,下意识回答道:“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因为什么?”楚蘅之追问道,“竟惹你如此不痛快?”
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叶明薇还是第一次见,她惶然垂下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薇。”楚蘅之轻轻唤了一声,嗓音低沉,“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这个家真心待我好的没有几个,你跟我的处境,也并无不同。”
这里只是一个落脚之地,在一开始,楚蘅之并没有认同和归属之感。
在李德全死去之后,最后一重枷锁迎刃而解,他本可以随时告别,去当一个他一直向往的江湖散人。可是现在,那种想法已经完全消弭,他仍有所留恋,轻易无法放弃。
“就算你利用我也没关系,这一切我甘心去做。”他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但是不要把我推得远远的,我就这么没有让你依靠的价值吗?”
叶明薇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此刻他的目光深幽不见底,漆黑的宛如透着森冷寒意的深井。
“不是……”她微不可查地将身体往后缩了缩,抱紧了双臂。
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依靠和被依靠的关系……从某种层面上说,要比所谓情意更长久,毕竟利益是永恒的,而他们就是抱团取暖的人。
她像是得了一个承诺,但这一切无疑更加深了她的惶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
“你不用给。”楚蘅之说道,他只会自己拿回来。
……
那一晚,叶明薇睡得极不安稳。
她许久没有梦见原主了,但是这次的梦境如此恍惚,交错的画面在她面前一幕幕闪回,像是被剪得细碎而后拼接而成的电影。
一会儿是少女那灰败无望的恋情,一会儿是见到楚蘅之和阿弥相拥在一处时的怨恨和嫉妒,一会儿是二人决裂时的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一会儿又是从那极高阁楼上怀着解脱的决绝纵身跃下……
这些本属于原主的情感,竟让睡梦中的她感同身受。最后的最后,就连满目的天空也慢慢氤氲成血红,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在她的感受中漫长得犹如大把光阴辗转而过。
玉妍在外面值夜,昏昏欲睡时,听见里屋传来的一声短促的悲泣。
叶明薇汗湿寝衣,抱着她哭得停不下来。
第二日,叶慎亲自带着叶明薇到了莲华寺,楚蘅之亦是跟着,却被其他的和尚告知,妙华大师已经云游去了。
正欲离开,楚蘅之却单独被那年轻的沙弥叫住了。
“妙华师父留了话给施主您。”
楚蘅之顿了脚步,看了一眼叶明薇。但是她走得急,并没有回应,楚蘅之心往下沉了沉:“妙华大师说了什么?”
“命里有时终须有。执求,无用。”
那个沙弥出家也才不久,尚未透彻顿悟佛说的人生七苦。但是眼前这个年轻的施主,却在困顿之后,低哑着嗓音反问道:“若我偏不呢?”
沙弥将眉目低敛,蕴着自己不宜在此时流露出的慈悲与怜悯:“施主所等,另有其人,命理如此。执迷不悟,只会握住一团虚空。”
楚蘅之拂袖而去,只留下那沙弥在原地喃喃自语:“师父,您说得对。爱别离求不得,果真人生至苦……”
叶明薇坐在马车里,挑着帘子,好半天没看到楚蘅之的身影。
“起轿。”叶慎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女儿无精打采的样子,准备不等楚蘅之,先行回府。
叶明薇一句话也没说,放下帘子,闭目养神。若是平时,她肯定是要等上一等的,今日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叶慎不好追问,女儿大了,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事事要同他这个父亲商量。
他只是看着她右手缓慢拨动着那串念珠,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楚蘅之骑着一匹黑马,从后面追了上来。风将马车帘子吹开,少女脸色苍白,斜斜倚靠在车壁上,不知道是不愿意看他,还是真得安静地睡去了。
到了府邸门口,跟随的小厮刚在马车旁摆好脚凳,楚蘅之已经下马,对着叶明薇伸出手来。
她脚伤还没好,需要人扶一下。
叶明薇几乎是下意识地,手臂已经伸出了一半,刚准备收回的时候,却被楚蘅之攥住了。
她咬了咬唇,颇不甘心,但也只能表现得自然些,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门口处,老太太和胡氏居然都在。
叶明薇一抬眼,看见老太太身边那昨日匆匆见过一眼的小丫鬟,蓦然,一把推开了身边的少年。
她昨日,本还怀着一丝侥幸,但是在梦里,她已经完完全全看清了阿弥的脸,虽不知是什么因缘巧合,但是她确实已经来到了叶府,就在他们的身边。
阿弥抬头,面上虽神色淡淡,但她看见了楚蘅之的动作,一时心中酸涩难言。
老太太信佛,这是叶慎第二次因为叶明薇的事情去找妙华大师了,实在令她心中生疑。
但是叶慎有意瞒着妙华的批命一事,只说是去寺里还愿。
老太太见撬不开自己儿子的嘴,只能去叶明薇那里探探口风:“薇姐儿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叶明薇淡淡谢过,顺着叶慎的话说是还愿。
老太太这才作罢,回屋时,见叶慎将楚蘅之单独叫进了书房,便让阿弥偷偷去听一耳朵。
阿弥正巴不得,飞快去厨房拿了一盅燕窝,端去了叶慎的书房,也不进去,只安静地同守门的小厮一同立在门口。
书房常常是叶慎与人商议要事的地方,外人都要先在前厅等着,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也不例外。
阿弥同样遭到了驱逐,但她几番对着那些个小厮好脾气地笑笑,只说自己奉了老太太的命令,需得看着二爷将燕窝趁热喝完。
她是想尽了办法拖延着时间,好多听一会儿里面的动静。
倒是心平气和的,似乎是在商量着叶明薇的婚事,叶慎甚至列出了好几个人选,有些是楚蘅之在东正书院的同窗,所以这才跟他打听一下那些人的品性如何。
楚蘅之一一回答,甚至帮着叶慎确定了几个人选,好半晌才推门出来。
阿弥及时朝他福了福,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面笑意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