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沨的伤得到了及时的救助,已经不那么凶险了,人也恢复了点气力,还能端一碗粥慢慢进食。
叶明薇小步走进去,也不敢先说话,静静地等他喝完。
老实说,她摸不清这本该死去的齐太子是个什么脾性,但是现在这个皇帝怕是很难教出好的子嗣的,叶明薇实在有点忐忑,所以谨言慎行,怕一句话说错了就要被降罪。
然而齐沨喝完了粥,拿帕子掖了掖唇之后,对她温和地笑笑:“你已经来了。”
其实也不光是她,楚蘅之似乎格外不放心,也跟着进屋,就坐在她身边。
齐沨不是没有看见,但他对叶慎这个义子有种近乎天生的反感,想必楚蘅之亦是那样的,虽然他面上恭敬,但是眸子里淬了一层薄冰,又冷又刺的。
齐沨兢兢业业守住东宫太子这个位置,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他也不在乎,刚刚死里逃生来的人,此刻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就觉得很满足。
“叶小姐,还请你帮我几件事情。”他现在气色好了些,虽然那几处伤口还在疼,不过趁着还没离开这地界,他得再同剩余的部下以及地方官见个面,好让他们知晓他还活着。
叶明薇自然是应了下来,立即派人传信,下午的时候这儿的巡抚以及县令就领了人马浩浩荡荡地赶过来,一个个都是疲惫不堪但又惊喜异常的模样。
太子被刺杀落水,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旦传出去那就是诛九族也难辞其咎。所以在处死了那几百个水匪之后,这些人在江中打捞了整整一夜,可是齐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些人着急上火也没用。
却不想相府的嫡小姐派人传了话来,说是他们救下了太子。
这些个人死里逃生,一时高兴地忘了形,见到叶明薇时,竟然齐齐跪下,感谢她搭救太子的恩德。
叶明薇对此情景,也只能暗自苦笑。
叶家的船,在岸上停靠了整整一日,齐沨好似有很多事情要与那些部下们交代,所以叶明薇只好待在楚蘅之的船室里,就着渔火翻看着史书。
其实也不光是史书,她什么书都看,毕竟前世也算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学的又是文史类的专业,除了毛笔字一时练不好之外,其余的事情上手得很快。
看得越多,她方觉得这个世界亦是庞杂而多变,远远超出了她当初的设定,于是也就越来越入迷,眼睛都熬得通红还是不肯放下,而且她手边还放着酸渍梅子,基本上吃一口人就精神抖擞,楚蘅之劝她睡觉,她还不服,还起了坏心眼,明明自己酸得小脸皱成一团,但还是飞快地塞了一粒在楚蘅之嘴里。
“怎么样,是不是酸得睡不着了?”她暗自为自己的身手敏捷而得意,颇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
但是楚蘅之眉头都不皱一下,嚼了嚼,看着她神色微微一滞时,决定跟她说实话:“我没有味觉。”
“没有味觉是……什么意思。”叶明薇脸色一白。
她不知道,她也没有写这么些个奇怪的设定,但是就跟齐沨莫名其妙捡回了一条命一样,楚蘅之也有很多她这个原作者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再度生出对于这个世界的恐慌来,毕竟在此前,她信誓旦旦知道每一个人物的设定与接下来的剧情,但是眼下,好像因为她的魂穿,好多事情都有些改变了……她来到这里半年之久,很多时候依然有种恍然不真切感,仿佛眼睛一闭一睁之后,她就又能醒在大学的宿舍里,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虽然古代生活也很不错,至少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什么苦头,但其中的冷暖也只有自己才知道。至少她很少有松懈的时候,说话做事总是害怕出现什么纰漏。
楚蘅之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感受不到食物的美好,估计是人生最大的缺失。
自幼年那场宫变之后,他的人生都是这般,一丝甜味都尝不到,灰蒙蒙地度过的吗?
女孩泫然欲泣,楚蘅之盯着她看了半晌,声音低哑地笑道:“你在可怜我?”
叶明薇皱了皱鼻子,心事被看穿,让她多少感到窘迫,遂扬了语气:“是啊,你也太惨了。”
但是一切的惨剧,还不是她为了塑造一个坚毅的男主形象而强行堆砌的。真要说的话,她是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
楚蘅之揉了揉她的脑袋,半晌,有小厮来传话:“少爷,小姐,太子爷的人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们是主人家,少不得要去见一见,送一送。
叶明薇再度感到了这种往来客套的麻烦,实在不愿意去,所以楚蘅之道:“你歇下吧,我去处理。”
但是叶明薇摇摇头,没道理她什么事情都指望着楚蘅之替她解决,但是落在外人的眼里,尤其是齐沨,总觉得这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同进同出的,而且也并非亲生兄妹,还交往这么过密……不知为何,明明这是他不该插手的别人私事,齐沨却总觉得碍眼得慌。
不过有一点,他的身体没有大好,轻易是离不得这船的,反正叶家大小姐他也熟识,新请的郎中医术也精湛,他决定就跟着叶明薇的船去往金陵。
为了照顾太子的身体,船又停泊了两天,等风平浪静了再启程。
叶明薇一开始满心的不适应,但是相处了几日之后,她发现齐沨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缠,相反,应和着他的长相,是一个连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人,除了上次换房间之外,其他的事情也是能将就就将就,从不跟叶明薇提什么要求。
总之,他算是很让人省心,近半个月的航程,他的伤口微微长了些起来,能走动之后会去甲板上透透气。
齐沨并不知道,他的处境十分不妙,面上仍是十分悠闲。毕竟船上有不少人都是楚蘅之的手下,且一个个与新朝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是楚蘅之怕连累到叶家,几番勒令不许他们在船上动手,只怕齐沨现在已经死了不下几十次。
他们抵达金陵时,因为齐沨已经派人知会过,所以宫里的仪仗也提前等在了码头,与此同时还有叶家的人。
叶慎也是听说了这事,半个月来,一旦想起女儿遇到的险情,就感到十分后怕。所以他连太子都顾不得了,上前仔细打量着叶明薇,见她的确是毫发无伤,这才放心。
齐沨已经能慢慢行走了,见到叶慎,态度也带着恭敬:“老师。”
叶慎这才移转目光,亦是担忧:“殿下的伤有没有好些?小女毕竟年纪不大,很多事情怕是处理不好,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齐沨笑了笑,看了一眼叶明薇:“老师,您这是哪儿的话,令嫒救了我一命,我感激还来不及。而且令嫒做事并无不妥之处,不愧是老师的爱女。”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
叶明薇乐得在一旁清闲地看热闹,如果不是齐沨临别时突然说了句“有空去宫中坐坐”这话,叶明薇还能更开心。
不过她仔细想想,齐沨很有可能只是要同她客套一下,并不是真得有那方面的意思,顿时又安下心来。
其实不光是她,叶慎也是这么想的。他教过齐沨几年,那个孩子早年间体弱多病,那个时候皇帝膝下一子多女,他的地位无可撼动,脾性算不上太好。但随着二皇子三皇子的出生,许是感觉到了压力,短短半年间,他的性格大变,待人接物温柔平和了许多。
哪怕只是装的,那这十几年一直如此,也是极不容易了。
而且,因为他是长子,很多事情要做出一个表率。朝堂之上,他是唯一敢呛声皇帝的人,而且该有的政绩他也是一样都没落下,就拿这次的剿匪来说,那一带水域匪患猖獗了数十年,一直都没人料理,他自请剿匪,甚至差点搭上了性命,在这一点上,叶慎又佩服起这个年轻的太子来。他甚至也是暗暗想过的,若是顺利的话,将来由齐沨继承大统,应当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一回来,叶家免不得又办一次接风宴。
在叶明薇被人团团簇拥的时候,楚蘅之去了练场之上。他的心思静不下来,尤其是齐沨表达了还想见到叶明薇的心思之后,虽然女孩不以为然,但他却觉得齐沨的目光格外认真。
他蓦然想起了幼年时与齐沨之间的不快,想起了自己心爱的小木马被齐沨抱在怀里的情景。
因为无法原谅接受,加上横亘在中间的世仇,他焦躁不安,只能一搭又一搭地射着箭,他的箭法一向很好,几乎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过了许久,之前伤重的手臂渐渐感到刺痛。
他没了耐心,任凭弓箭滑落在地,自己垂眸,斜斜倚在了练场的廊柱上,闭目养神。
半晌,脚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好像太过松懈了,连那个丫鬟什么时候到他身边都不知道。
她看着年纪也不大,似乎比叶明薇还要小上一点,又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太过秀幼瘦弱,才会让人产生这么一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