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薇开始心不在焉,头一次感到这么矛盾。但面上不显,只垂眸轻轻按揉楚蘅之的手臂。
她湿了的衣服还没换,此刻冰冷地贴在身上,楚蘅之也是一样的,他周身弥漫着森冷的气息,尽管薛理在一旁放了炭盆,温暖的火光慢慢从身侧映照上来,但叶明薇总觉得那样的楚蘅之离她已经很远很远,她根本捉摸不透。
半晌,屋里一个小厮出来,对着叶明薇道:“那人已经醒了,想要见姑娘您。”
“要见我?”叶明薇有点慌乱,下意识地就望向楚蘅之,“我该怎么说?”
“他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楚蘅之淡淡道,同时将自己受了伤的手臂又搁回到袖子里,起身,在叶明薇之前进了内室。
叶明薇只觉自己将一切都搞砸了,在外面犹豫了片刻,侧耳听着里面的谈话。
那少年确实醒了,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很,但是不难看出他的模样轮廓也是极好,方才就一直有丫鬟在偷偷讨论起他的长相。
船上一切都比较简陋,少年被安置在船上管事的房间,轻微的晃动偶尔牵扯着他的伤口,令少年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呻。
楚蘅之就站在他身边,隔着灰色的布幔,目光一寸寸冷沉下去。
齐沨很是虚弱,只能略略转一下眼珠,嘶声道:“救我的那位姑娘呢?”
叶明薇蓦然被点了名,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还是进了屋,不过是站在楚蘅之身后,这一次她仔细看了一眼少年的容貌,当目光触及到他眼睑上的那颗痣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突跳得飞快,再出声时,语气已然恭敬了好几分:“殿下,您身体好些了吗?”
“你认得我?”齐沨看向她,光线不是很好,但是少女依旧肤色莹白,他依稀记得这张脸,艰难回忆了半晌,“你是……叶……”
不对,虽然相貌相似,但是气质完全不同,他也不好断定。
叶明薇其实也是知道从前原主与各皇亲国戚有过来往,这才斗胆主动说明身份:“臣女的父亲是叶相。”又顿了顿,主动揽住楚蘅之的手臂,“这位是我的义兄,我们准备从临安折返金陵,途经此地,正好遇到殿下。”
还真是她?
齐沨有些吃惊,但是叶明薇友善地朝他笑笑:“殿下不用担心,我已经让船连夜靠岸,明天一早就去这旁边的县城购买药材。您身边可还有什么亲卫?我好把您的消息告知他们。”
她是想把这块烫手山芋及早扔出去,遂问得殷勤,到时候就已太子殿下伤重不能赶路为由,把他丢在县城等着人认领,应当也是无碍的。
但是齐沨摇摇头,缓声道:“不必了,我跟着这船就好。”
叶明薇辛苦维持的笑意彻底僵在了脸上,偏偏她还不好拒绝,只是颇紧张地握紧了楚蘅之的手臂。
她身边的那个少年本来一直没开口,齐沨也仿佛像是没看到他一般,从叶明薇进来之后,就一直和她说话。
“殿下,这样恐有不妥。”楚蘅之亦是觉得齐沨碍眼,更怕自己一时忍耐不住直接了结了他,为了避免将叶明薇也牵扯进来,齐沨是万万不能留在船上的,“我们船只简陋,药材也不够,您在这里只会耽误了治疗。”
但是自己的身体,齐沨再清楚不过,当他一再坚持的时候,叶明薇也拗不过。
且齐沨还嫌弃起管事屋里没有窗子,一股异味儿,所以第二天早上叶明薇就将采光最好的自己的那间船室腾了出来,又命人将那个难伺候的太子爷抬了进去。
反而是叶明薇,一时没了着落。她几乎一夜未眠,现在一个劲地打哈欠,感觉沾地就能睡了。
“去我屋里睡一会。”楚蘅之看着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憔悴样子,他自己亦是一夜没睡,不过还有些精神头。
叶明薇没法拒绝。
她想洗个澡,不然会弄脏了楚蘅之的床铺,不算特别过分的要求。
楚蘅之亦是允准,而她这次又险些睡在浴桶里,芊羽叫醒了她,又是红着一张脸擦拭少女盈盈如玉的身躯。
终于将自己拾掇干净,叶明薇连饭都没吃,直接钻进了楚蘅之的被窝里,约摸是睡得太沉,连楚蘅之什么时候躺她身边的都不知道。
他亦是好好地沐浴过,睡梦里叶明薇闻到清新的皂角香味,而且少年的身躯暖和得像是天然的火炉,她凭借着本能慢慢爬过去,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深深吸上一口,又甜甜地睡去了。
但是睡眠极浅的楚蘅之却醒转。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动情,那里膨胀得难受。
偏偏叶明薇还无知无畏,拿着软软的脸颊又往他肩颈处蹭了蹭。
……
芊羽踮脚站在窗外,透过缝隙,将里面的情形看得是清清楚楚,所以也就免不了着急上火。
“这怎么行?”她一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整个人都要魔怔了。虽然她看见了,楚蘅之从一开始就是和衣躺在床榻的边缘,是自己姑娘像只八爪鱼一样贴了上去,搂着楚蘅之硬是不松手。
君奴在一旁,抄着手,做好了随时阻止这个憨货进去打搅的准备。
其实本来芊羽是很看好楚蘅之的,但接触多了她就慢慢体会到了云岫说的那话,楚蘅之看自家姑娘的那目光不太对劲儿,具体怎么不对劲法她又说不大上来,就是觉得格外让人恐惧。
“你别闹了,让他们休息一阵不行么?”君奴实在看不下去了。
芊羽还是一脸义愤:“我得将这事告诉二爷,这义兄妹哪有共枕席的道理,再这样下去姑娘还怎么嫁出去?”
君奴叹了一口气:“先吃萝卜淡操心。主子的事情主子做主就好了,我们当奴才的还是少插嘴吧。”
她说得委婉,但芊羽默了一阵后,似乎是听进去了。
叶明薇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自己似乎搂着某个东西,定睛一看,就差尖叫出声。
楚蘅之半坐在床头快要看了一个时辰的书了,本来满目的圣人哲言稍微冲淡了点他的绮念,但是刚刚船有点晃,她也快要醒了,大约是觉得有点难受,哼哼唧唧的声音一直在他心间上,像小猫爪子一样偶尔轻轻挠上一下。
他只能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看她,他的目光落在书本上,但是忽然叶明薇就松开了他,尚蒙着水雾的杏仁眼渐渐清明,而后,脸颊上的肌肤迅速绯红一片。
“你怎么在这儿啊?”她背过身,扯住被子盖过自己,但是微微粉红的耳朵还露在外面。
柔柔嫩嫩,很招人疼。
这次,楚蘅之的目光没有移转,但回避了她的问题:“饿不饿?”
叶明薇早上没吃,坐船显然影响胃口,刚在杜家过完年长了些肉的小姑娘,这几日又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
“饿了。”叶明薇老实地回答道。
一碗生滚鱼片粥很快送了上来,叶明薇直接坐床上吃的。
一旦旁人开始勤奋,她就自然而然懒了下去,在这期间楚蘅之在她床上支起小桌,移来了炭盆,灌好了汤婆,连漱口水都端了来。
他这样的无微不至,老实说,叶明薇都快习以为常了。
但是她没享受到多久皇帝般的待遇,那个倒霉太子又派人来寻她。
叶明薇少不得整理了一番仪容,和楚蘅之一起过去。
老实说,齐沨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就是那个看起来骄矜自持的丞相嫡女,但他盘问过这船上的其他人,她确是叶家大小姐无疑。
其实,叶相也当过一段时间太傅,那是在大齐建国不久之后的几年,叶慎在太学里教了他很多东西,虽然他对新朝颇有微词,但对他还是倾囊相授。齐沨很喜欢他这个先生,遂经常出入叶府,也在很早就结识了叶明薇。
奈何叶慎如此睿智之人,却是那么娇惯纵容自己的女儿,齐沨亲眼看着她因为一件微末小事而命人掌掴一个小丫鬟,从小就心量狭窄,做事也狠绝。随后的几年,叶慎一路升迁拜相,为避免父皇的猜忌,他不得不刻意同叶慎保持距离,以摆脱结党营私之嫌,所以之后很多次看到叶明薇,基本上是在宫宴上。少女年纪不大,但长袖善舞,结交过的官家亲眷无一不在夸奖她,但是齐沨仍旧能体会到她目光里的骄矜傲慢,表面上客套,但其实谁都没有放在眼里。
但是昨夜,一切又都发生了转变。船上的少女面对凶悍的水匪,明明神情恐惧,但一双眼睛坚毅明亮,决定要救下他的时候,就迅速运起连弩来。齐沨还不知一个女孩子竟然能生出那么大的勇气,但是那个时候,他觉得叶明薇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任何人都无法比拟,让他一时有些挪不开眼睛。
但是叶明薇对这个太子是显而易见的不上心,叫了郎中敷了药之后,一切都交给下人打理,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半天了也不见一个人影。
他向来任性,现在受了伤,就更是如此,所以直接派人知会了叶明薇。当然,太子爷的旨意,在哪里都是生效的,叶明薇即便不情不愿,一炷香之后,还是出现在了齐沨的船室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