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时年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早不见了踪影。
他有早起的习惯,刚穿戴好推开门透透气,却见有人从墙院边掠过,看得出那个人轻功极好,身法轻盈,绝不像寻常人,也不知道他杜家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他追上去过了几招,那个人似乎年纪也是不大,打斗招式凌厉,却是明显无心应战。
杜时年止了他棋逢对手的惋惜,又一路飞奔过去,方才他看见了那贼人来时的方向,正是小外甥女住的院子,杜时年焦急得很,唯恐叶明薇在杜家出了什么事,如此,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长姐?
但是他去的时候,这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大门紧闭,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杜时年不放心,直接上前拍打着木门,半晌,听见里面有丫鬟嘟嘟囔囔的埋怨。
杜时年这才三魂七魄归了位,芊羽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开门发现是杜家的小公子,一时间有些诧异。
杜时年直接无视她。
他鼻子极灵,闻见了这屋子里淡淡的药味,与那个刚刚交手过的人身上味道一模一样。
芊羽拦着他:“姑娘……姑娘还在睡着呢,您不能进去!”
杜时年并不听,正要掀开门帘时,君奴走了出来。
她在女子当中算是生得威猛高大的,只比杜时年矮上一点而已。将门堵住了半晌,没有让开的意思。
君奴牢记着叶明薇说的那些气话,杜小公子若是再敢上前一步,她肯定是要动手的。
杜时年倒是很会变通,只吊着嗓子喊:“外甥女,你醒了没有?”
“你!”饶是淡定如君奴,这时候也被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杜时年很得意,挑了挑眉毛,继续喊,“小舅舅来喊你起床了,快起来!”
半晌,里面才传来女孩子格外沙哑的声音。
“君奴,让他出去。”
原来没事。
杜时年缓缓松了一口气,面上终于带了点笑意:“你们院子里方才有来什么人吗?”
君奴闭口不言,开始赶客。
芊羽眨了眨眼睛,佯装糊涂:“哪有什么人来啊,姑娘昨儿个夜里发烧了,我和君奴熬了一夜,并没有见到什么外人。”
她倒也还机灵,立时就转移了话题。
这次君奴也拦不住,杜时年直接进了门,叶明薇侧着身子,应该是觉得太吵了,拿了一个软枕盖住了脑袋。
她的烧差不多退了,好不容易眯上一会,就听到杜时年吵嚷。
叶明薇已经完完全全没了耐心,她出了一夜冷汗,动一下都觉得虚乏得慌,见杜时年进屋也懒得去应付。
而本来咋咋呼呼的少年,看见小外甥女这副可怜样,也顿时手足无措。
“……真病了?”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度风风火火出来,才一炷香的功夫,手上就提溜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回来。
“往后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同府里说。”
他骤然像个大人似的,沉着眉头,叮嘱叶明薇道。
那老郎中搭了会脉,写了几个药方。
自然,这远远比不上楚蘅之带来的药,君奴还不知道杜时年有所发觉,再度拿出那罐药,兑了蜂蜜,准备喂给叶明薇。
“慢着,这药可还有其他人碰过?”杜时年皱了皱眉头,“我方才遇到一个贼人,他身上就是这股药味!”
君奴心里怒骂了几遍杜时年狗鼻子,面上却强自镇定:“有这事?那您可抓到他了?”
提起这个,杜时年的脸色黑了黑,毕竟要是真打起来,他还真不见得是那人对手,这令他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挫败:“他用烟幕弹,可不是我输给了他。放心吧!这几日我多派些人来这里巡视,他要是敢再来,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杜小爷说到做到,白日里杜家的亲戚熙熙攘攘拜访过,夜里芊羽推开门一看,门口窗边俱是有持刀和长枪的家丁小厮站岗。
“杜公子真是的,姑娘好歹是女儿家,这么多人多不方便!”
叶明薇坐在床上,膝盖上搭着一叠厚厚的历朝历代的通史,不过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高烧时,楚蘅之原来是真得来过的,并不是她的一场梦。
明白了这一点后,许多事情经由君奴的描述,此时倒也能慢慢记起来。
他待她,真得是极好,半夜里跑来送药不说,洁癖如他,居然还用里袖擦拭她的嘴唇,也难怪杜时年能够闻见味道。
叶明薇窘迫极了,脸颊滚烫,许是感冒还未大好……
第一夜,第二夜,第三夜……并没有什么动静。
杜时年也被熬得疲惫得很,倚着院子里的廊就睡了过去。叶明薇路过,不忘坏心眼地戳他一下:“小舅舅,哪有什么贼人,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姑娘除了有些鼻音,讲话变得有些莫名奶气之外,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神采,今日甚至还跟着他的几个嫂嫂去临安小苍山上拜佛,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溜开过光的护身符。
杜时年倒也得了一个,明黄色的,有半个手掌大,与杜家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形制,闻起来满满的佛寺里的香火气。
但他眼睛尖,看见那一溜护身符后还有一枚小巧精致些的朱红色挂符,当即便提出想要那个。
杜小爷是家中老幺,谁都对他百依百顺,但是叶明薇捂紧了口袋,支支吾吾起来:“这……这个不是给你的!”
她的反应不同寻常,杜时年那狗鼻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那是送给谁的,难不成是心上人?”
不知道是临安民风太过开放,还是杜家小爷脑子里没个正经,这等胡话也说得出来。
叶明薇不想理他,但是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这才见他睡着去捣乱,让他也尝尝不得好眠的滋味。
杜时年那脸黑如锅底,但事关自己外甥女的安危,他又不敢不上心。
其实白日里他说那话实在是没过脑子,就算叶明薇是求给心上人的,又关他什么事?如此说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确实很不妥当,也难怪叶明薇当时就沉下脸来,老大不高兴。
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好半晌,叶明薇看见他眼底因熬夜愈发浓重的乌青,终究还是没忍住:“你们真得不必再守着了,你说的贼人我是认得的。”
杜时年惊得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像是一时组织不好语言,焦躁地在走廊踱步:“就算你认得他,但是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见面么?你一个好好的相府大小姐,私自见外男,传出去该多难听!”
“他不是外男。”叶明薇顶了回去,“那是我义兄!”
……
杜时年突然觉得,他今晚是不用睡了。
習日,他顶着黑眼圈,同叶明薇一起,约了楚蘅之在临安城南一处小湖泊的景点见面。
到达时,楚蘅之已经等在那儿了。
要论起来,杜时年还要大上一岁,不过楚蘅之个子更高大舒展些,穿着黑色大氅,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却显出一种清贵疏离的气质
“这是杜家小爷,也是我小舅。”叶明薇充当了介绍人,“这是我义兄,想必我爹也在信里提到过了。”
杜时年没作声,但楚蘅之很礼貌,跟着叶明薇喊了一声“小舅。”
这一声,把杜时年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遥想数日之前,两人还在那暗巷里打了一架,当时的楚蘅之可没给他这位小舅情面,很明显下了狠手,打得他手臂到现在还是淤青着呢!
他甚是不高兴,不过那个不肖外甥女并不理会,只掏出荷包里杜时年心心念念的朱红色挂符,递给楚蘅之:“这是我特地去小苍山寺庙里求的,住持说看着我颇觉有缘,特地赠了我这一枚,说是能破解灾厄,岁岁平安。我在闺阁里,用不太上,就给义兄你。”
叶明薇说得确实不假,自从那串佛珠戴在手腕上后,不论去哪儿的寺庙,里面的和尚无不是说她佛缘深厚,有大造化,甚至让叶明薇一度以为自己怕是要剃度出家,还惶惶了一阵。
不过几个舅母都说,小苍山寺庙中的平安符特别灵验。反正叶明薇不要白不要,这种东西,不就是求个心里安慰么。
楚蘅之接过平安符的瞬间,杜时年的表情真是痛心疾首。
叶大小姐的心偏得可真是没边了,放着他这么个正经舅舅不要,偏偏对一个认识没几个月的义兄那么好。
妈的,居然有点羡慕。
他们三人在一处湖心亭,临安也是很小下雪,所以这儿看着有点旷凉,并没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闲情逸致。
楚蘅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枚小铜壶,生了一堆火,就地煮起了茶。
不过为了照顾叶明薇的口味,楚蘅之将煮好的茶掺进了甜牛乳里,再用筛网细细过滤,这混合而成的饮品滋味别样醇厚,叶明薇喝了一口,忽然觉得心底开出了无数朵小花来。
那真是她阔别已久的滋味了,好在楚蘅之因为幼时流落在港口城市,见过许多舶来品,复制起来的时候,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