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楚蘅之应了一声,二人相视一笑的样子落在后面的胡茂竹眼里,却是百爪挠心。
尤其是刚刚叶明薇皱着眉头直言这皮料不好时,更像是往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表露出的是满满的不喜。
不过那楚蘅之更加奇怪,昨夜那么大的冻雨,他还一派悠然自得,怎么偏偏在叶明薇面前就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
胡茂竹恨得牙痒痒,少不得去胡氏那里商量着对策。
而胡氏坐在铺着软垫细裘的胡床上,听他这一席话,默默陷入了沉思。
她犹记得,楚蘅之刚开始来时,看似对每个人都极为亲厚,但是眼底却有着淡淡的疏离。旁人或许会有些瞧不起他的出身,但是胡氏却是看出来了,叶慎对待他可是真心实意,在绝无半点偏颇,让她甚至怀疑楚蘅之其实是叶慎少年风流过后的私生子,没有办法才用一个义子的名头接到了府中。
府中上下,其实如胡氏一般想的大有人在,尤其叶明薇还与楚蘅之还常走动,就更让人不得不对楚蘅之高看几分。
但是,胡氏却不想胡茂竹在此时气馁,只装作不上心的样子,笑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荒唐话,薇姐儿同蘅之兄妹之间,关系好不是很正常吗?你可莫要七想八想的,薇姐儿渐渐大了,自己也会知道收敛,不然传出去也不好听。”
胡茂竹并不想质疑这个事事都依着自己的姑母,可是叶明薇在他心目中一直就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丞相千金,他胡茂竹何德何能,能够一亲芳泽。只是胡氏鼓励他道:“你莫要担心,有姑母在呢。薇姐儿性格虽然倔强了点,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罢了。只要你放一放身段,向她示好,她焉有拒绝你的道理?你姑父是疼她的,只要她松了口,剩下的事情姑母都能帮你办得妥帖。”
只是哄一下小女孩的话,那胡茂竹稍微能有些底气。
临出门时,胡氏院里的一个蓝衣婢女正在门前洒扫庭院,看着与胡茂竹年纪相仿,身量也高挑,那巴掌大的小脸儿和细长的脖颈都白得晃眼。
胡茂竹停住了脚步,忽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丫鬟像是被惊着了,一连后退了几步,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凄惶。
“你叫什么名字?”胡茂竹难得又见一个水葱似的美人儿,当即有些走不动道了。
“奴婢、奴婢叫玉妍。”她有些羞怯,偶一抬眼,与胡茂竹那火热的目光一接触,顿时又是一顿直勾勾的天雷。
胡茂竹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他驰骋情场多年,一看就知道就丫鬟就是心思不正,特地来勾搭他的。当然,他算得上巨商,家境殷实,想爬他床的女人能从叶府一直排到金陵东大街,胡茂竹也很乐意有这等美人前来投怀送抱,毕竟玉妍那张脸很对他的胃口,于是他又是出言调戏了两句,眼睛一抬却见胡氏铁青着脸站在门廊边。
从胡氏的视角,看不到玉妍那媚哒哒的眼神,只见笑成痴傻模样的那个不成器的侄子。
胡氏只得轻咳一声,把胡茂竹的思绪唤回,语气颇严厉道:“茂哥儿,你可记得了我方才的话?”
胡茂竹自知理亏,眼睛却还是控制不住黏在了玉妍身上:“侄儿记得呢,定不负所托。”
但是胡氏叹了一口气,并不太对他抱有什么希望了。
待到胡茂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之后,玉妍才回过头时,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方才是胡少爷主动同我搭话,我也不好不理睬,还望夫人莫要想多了,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是断断不会同胡公子有牵扯的。”玉妍,正是那日叶慎安排给胡氏的贴身护卫,且胡氏极为忌惮她的这个身份,生怕这是叶慎派来监视她的人,所以一直以为只派给她一些洒扫的粗活,从不让她进屋。
不成想,胡茂竹真得以为她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丫头,言语动作处处透着轻浮。
玉妍这番话说得平静,可却像是遭受了莫大的羞辱委屈,连眼圈都是红通通的。半晌,没听到胡氏给出说法,她又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头,忽然起身,往叶慎所在的前厅直直奔去。
胡氏立即反应了过来,对着院里的丫鬟婆子喊道:“快拦住她。”
但是一水儿的柔弱女子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又哪能和一个武行出身的姑娘抗衡。玉妍轻易就甩脱了她们,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哽咽着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玉妍身份卑微,对我动手动脚的又是您娘家侄子,玉妍不指望您能做主,只打算请相爷帮我辨一辩这是非!偏偏您还如此阻拦,这不是为虎作伥是什么?”
胡氏差点被那话气出一个好歹来。
方才玉妍可是拔腿就跑,可一点没给她公正断案的机会。
但是晚了,那小蹄子已经一路哭到了前厅,那边叶慎正同京兆尹谈论着事情,被这么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子冒冒失失闯进来,心下是有些不耐的。
京兆尹及其夫人被安排去了偏殿,玉妍则跪伏在地上,大声哭诉。
胡氏也赶到了前厅,听着她一声声添油加醋的编排,也是忍不住喝道:“你莫要红口白牙地就来诬陷人,方才我就在院里,茂哥儿言语是对你有轻佻之处,我也是及时喝止了,你现在却来闹这一出,摆明了不是要来冤枉我?”
玉妍脸色苍白,亦是不卑不亢:“胡公子品行不端,您院子里的那些稍微有点姿色的丫鬟,哪一个不被他调戏过?只不过她们是这府中奴才,这才不肯吭声……难道这些,夫人您就一点不知道?”
胡氏当然知道自己那娘家侄子是个什么货色,正因为这样她才撺掇着胡茂竹尽他所能去勾搭叶明薇。想毁了一个女子不是很简单吗?一桩惨淡姻缘,一个花心丈夫,足够让叶家大小姐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感到煎熬。
但是这种事,胡氏是绝对不会认的。
两个人争执之间,叶慎蓦然沉声道:“够了!”
胡氏被吓得立马住了嘴,玉妍却又道:“夫人还有意撮合大小姐和胡公子,这几天胡公子到她那里,都是在商量这事,我听了几耳朵,原也是准备今日就告诉相爷的。姑娘还小,我实在是不忍心她被胡公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去……”
如果其他的事情叶慎还可以忍受,但要是涉及到叶明薇,就是触犯了叶慎的逆鳞。
“来人。”他一声喝令,胡氏简直抖若筛糠,看向玉妍的时候,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我不知道,我是真得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只能尽力去挽回叶慎对她的信任,“茂竹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贪玩了些,本性却也不坏,只是他十九岁了还未曾娶妻,我这个做姑母的难免着急,但是薇姐儿才多大?她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也绝对不会给她安排这么一桩不合适的姻缘。”
但任凭她怎么说,叶慎脸色仍旧铁青。
胡茂竹来时,玉妍已听从叶慎的吩咐,擦干眼泪,躲在了屏风后面。
而叶慎则露出极和善的模样,对着胡茂竹笑了笑:“我方才听你姑母说,你心悦明薇,想娶她为妻?”
也难怪叶慎能轻易坐上这丞相之位,套起话来当真是演技精湛。胡茂竹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能成了,当即喜出望外,根本无暇注意胡氏的眼风,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来,立马跪地道:“姑父明鉴,我确实心悦明薇表妹已久,就盼望着终有一日能够娶她为妻呢。”
胡氏微微打了一个寒噤,心知今日这事,肯定是不能善了了。
叶慎颇平静地听他表白完心迹,而后抄起案上的瓷盏,一把扣在了胡茂竹的头上。瓷盏虽没有碎,但砸到额头上也是立即起了一个大肿包,且里面的茶水也都还滚烫着,淅淅沥沥的,全部淋在了他的脸上。胡茂竹像是被吓惨了,愣了半晌才知道捂着脸哀嚎。
“姑父……你为何……”
胡茂竹当然想不通,直到玉妍从屏风后面走出,再次跪拜在地:“相爷,您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
叶慎气得手直抖。胡茂竹伤势严重,但并没有到昏迷的地步,但眼下的情形他实在难以应付,遂白眼一翻,仰倒在地。
叶慎毕竟在朝为官,出手伤人会被御史弹劾,所以将消息压了下来,并请来郎中给胡茂竹做了简单的包扎,创口不深,可惜水太烫,怕是要在脸上留下疤痕。不过叶慎毫不动容,烫了也是活该。
叶明薇也听说了这事,毕竟云岫的消息还是很灵通,而且事关她自己,所以来龙去脉都得打听清楚。
她也是觉得胡茂竹活该有此一劫,并且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有些后怕。听说是胡氏府里的丫鬟揭露了这一切时,她还觉得简直是大快人心,并暗自佩服起那个叫玉妍的姑娘来。
已经快至黄昏,她决心去看看热闹,遂身披那件胡茂竹送的白狐裘,脚步轻快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