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事,还需从几日前说起。
几日前,紫丰宫。
“皇上!!如月虽居于一饶富壤,却边患猖獗,此时和亲,不是上选!是以,臣以为,和亲之事不宜草率,需从长计议,!”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执笏上前。
殷皇听着点了点头,“爱卿说的有理,众卿家以为何如?”
“臣斗胆,”另一位大臣走出来,看了先前的老臣一眼,转身向殷皇行礼,“臣有话说。”
殷皇看着这个斯文臣子,眉间跳了跳,“讲。”
“皇上,韦以为,如月为如月大陆疆土大国,外族觊觎其裕丰民生,致其三方边患,实属常理。且近年来,如月虽受边患困扰,疆界却未有被赢食,如此看来,如月与殷星联谊,有破竹之势,更善于扩延疆域。”
“臣不然,申韦所述纸上谈兵,未思量长计!”老臣语气决绝。
“哦?苏太傅是在斥责韦未远谋?苏太傅有何指教?”申韦直逼苏梁,目光锐利。
“皇上,那三面为北胡、前盾、南疆,三边部族又以北胡为首,北胡素有虎狼之称。若是北胡扩疆至远北,又与前盾、南疆定下局势,那如月将处于夹角之势,彼时,三面夹击之力不容小觑,而殷星与如月联谊,必将引火烧身,还望皇上三思。”
“苏太傅一番说辞,申某无力驳击,只是太傅思量太多,若错过此时良机,日后揣度,今日失利又从何计量?还望皇上决断!”申韦态度强硬,毫不退让。
“臣以为,和亲之事应再议!”“臣也以为和亲之事该从长计议!”“臣以为……”“臣以为……”登时,朝堂之上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众位大人安静。”福禄身边的小福子挥着拂尘,语调尖利,划破嘈杂之声。
殷皇面色凝重,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若有所思。
底下是大臣们安静下来又小声讨论起来的嗡嗡声。
殷皇清下嗓子,龙目掠过在场的诸位臣子。
“就依众位爱卿之意,和亲之事再议。”
“臣等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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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几日,貌似不甚开心。”皇后轻轻为殷皇揉捏着肩膀,得体又体贴发问。
“皇后知我,今日一天,正为如月和亲之事烦闷,想必此时皇后也有耳闻,皇后以为何如?”
皇后敛下眉头,语气柔和:“皇上怕是忘记了,臣妾本为后宫妇人,不该涉政。”
“朕让你说。”
“此事臣妾略有耳闻,貌似大臣提出它议,可是?”皇后迟疑道。
殷皇缓缓闭上双眼,不轻不重地点头,鼻腔里滑出“嗯”的一声,让人猜琢不清。
“皇上发问,心中自有决断,臣妾以为该事皇上应遵循本意,再根据实况适可改变,臣妾一妇人,拙见在此,皇上莫怪。”
“哦?你倒说说,怎个实况法?”
“臣妾不知。”皇后垂下眼帘,为殷皇揉捏肩膀的手停了下来。
“罢了,”殷皇疲怠垂着眼皮,“朕去书房,福禄,摆驾乾墨阁。”
“诺。”房门外站立着的福禄推门进来,向皇后俯首一礼,扶过皇上。
“臣妾,恭送皇上。”皇后福身,神态庄重。
外面的风还是有些急的,却吹得人神思清醒。
殷皇看着侍从身后的车辇,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身看了下福禄,福禄登时明白了殷皇的意思。抬起手,示意众人离行远些,自己则接过掌灯手中的灯笼,默默跟在殷皇身侧。
“皇上怎么从皇后那里出来了?”福禄不解,皇后举止得体,温良贤淑,总不能是惹了皇上生气吧?
“朕想着,乾墨阁的折子太多了,去瞧瞧。”
“奴瞧着不是呢。”福禄对于从小玩到大的挚友,一直胆大,言语自然放松无遮拦,“奴猜,皇上还在为今日早朝的事儿烦心。”
殷皇停下脚步,抬起眉头,瞪大眼睛盯着福禄,看见福禄浅笑的面孔,无奈背手。果然事事瞒不过他,福禄,要是哪天突然少了他,心里还空落落无所依似的。
殷皇甩去刚才的想法,回归正题。
“那申韦一群老狐狸拉帮结派,不知玩弄什么把戏。”
“那皇上就猜猜,出手试探一下。您还有勤王,不是么?”福禄语气依旧是轻飘飘的。
“勤王……”听着福禄的话,殷皇眼前浮现自家兄弟的面孔,对啊,他还有勤王,不是么。
灯光飘忽不定,光影中看不清殷皇的任何表情,“皇上?”福禄公公轻声呼唤着。
殷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这月初八,设宴召三甲各卿家入宫来朝。”
“奴知,可邀贵女公子?”福禄似乎又知道了什么。
“邀!”一声落定,脚步再起。福禄提灯,主仆二人前行,灯光渐远,缩略成零星模糊光点,似夜空交织的零碎星河……
再次回转到宫宴之上,没了一群苍蝇的打扰,宴会上一片融洽之色。
“不是,我说,小六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才几天,又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对得起四哥我嘛?”殷玖種打量着殷暮雪瘦削变尖的下巴,不可置信地夸张蹦跳起来。
殷暮雪乖巧地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在四表哥面前,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得了,从小你就病病殃殃地,没少被欺负,以前四哥还能罩着你,现在……不比以前了,”殷玖種苦笑,“我们都这么大了,身在皇家,身份特殊,如今我是皇子自危,顾不得你了。”
“我明白。”殷暮雪盯着殷玖種的苦笑,有些怅然。
“你四哥现在就是个无权的散人,众人无奈,我也无奈。”众人,当然是以前看重与倚重他的人。
“所以……四哥打算走了?”殷暮雪思索了下,猜测道,简短开口。其实,四哥这么做,也许是对的,演兵场虽然清闲,可到底是在都城;若是四哥真的打算走了,反而舒心,躲避一些麻烦,过得自在一些。
对于殷暮雪猜到自己的想法,殷玖種也没在惊讶,他家小六聪明,未卜先知。
“嗯,走,去南边,以我的身份,还能换了统帅当当,不错吧?到时候天天喝酒吃肉,你小子可别羡慕四哥我。”
“四哥……还是多加保重。”殷暮雪脑海里着实找不出劝诫的话。毕竟外面,也是危险的,只不过是相对于都城,好过些。
“咳,”殷玖種清咳一下,端起酒樽饮尽,“好。”这一声,是给小六的承诺;也是给在乎自己的、自己在乎的人的承诺。
“臭小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好意思笑话我,”殷玖種再次笑骂道,低头单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鼻子发酸,抬头咬牙干笑,“你小子,把你自己的命看好了,你可是我姨母的命根子。”
“嗯。”再次无言,一切收归成沉默。
“对了,今儿怎没见那个烦人精?”殷玖種只想赶紧转移刚才伤感的话题。
烦人精……以四哥的语气,只能是殷佳思了。
“走了。”殷暮雪神色淡然,事不关己。
“噗。”殷玖種爆笑,已经能想象出什么画面了,“也好,那个小丫头,跟某妃一样,都鬼精鬼精的。”殷玖種的暗指可以看得出对俞贵妃母女的评价。
“主要是,她还欺负童童。”殷暮雪适时地加了一句。
“啥?还敢欺负我童妹,真是欠收拾!”殷玖種从来没有把那个骄傲自大、自以为是、蛮横无理的小丫头看作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即使论血缘亲疏,杨童童更为远些。
殷暮雪知道,殷玖種是喜欢这个表妹的,至于哪种喜欢,应该是对妹妹的喜欢吧。
殷玖種小时候母妃那时还很温柔,完全不似现在这样……总之,那时很受殷皇宠幸,因此,殷玖種这个四皇子,也有很大的自由。
作为小孩子,与宫内照顾他的宫女太监们玩不到一块去,又自小亲近姑姑,便经常向长公主府中跑,那时候杨童童的父亲杨孓还是太子太保,杨孓与长公主还未离都城,公主府内正风光。
杨孓与长公主膝下有个年幼的女儿,小字桐华。
殷玖種贪玩,每次去长公主府都气得小童童哭唧唧,于是哭得泪眼模糊的小童童倒腾着两只小短腿跑去姑姑那里告状。
可是姑姑才不怪他,每次都派人给他做香糯的米糕吃,这可是宫中都没有的。听说长公主府的大厨,是太后亲赐的南域大厨,手艺了得。
可能殷玖種此次选择去南边,也有怀念少时口味回忆的缘故。
老实地说,就是贪吃。
不过回说,因此,他也对逗哭小表妹的行为,乐此不疲。
“不过,近月奉常对童童呵护有加,尤为上心,为童童解决了不少的麻烦。”殷暮雪别有用心地添了一句话。
“奉常?哪个?”殷玖種斜着眼睛看着殷暮雪,“什么时候的事儿?”
“近些月,”殷暮雪憋笑。
“我才在演兵场待个把个月,童童就被人拐走了?”
殷暮雪就喜欢别人吃瘪,于是假意正经道:“诶~四哥,陈奉常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狗屁,有本王英俊潇洒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小年纪不学好,辅南将军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呸呸呸,怪不要脸的!”殷玖種打断殷暮雪的话,面色不善地拧地拳头咯咯作响,撸起袖子往外冲。
“四哥,四哥哪里去?”殷暮雪好笑地看着拔腿就走的殷玖種,呼喊着。
“本王找那小子谈谈!”头也不扭地走了,留下了刚刚还聊的热火朝天的小六。
殷暮雪:……
他还没说什么呢,干嘛走的那么急?殷暮雪嘴角勾起一个坏笑,自认为无辜。
暗地里躺枪的陈归丝毫未知,要是知道,说不定眼刀子可以刺穿殷暮雪,再咬牙一句,“你说的还少么?”
哈哈哈,有趣有趣,原来四哥还是个妹控,不过,仅限于……杨童童。
“呦呵,刚刚聊得好生热闹啊,说说,你都与四皇子聊了些什么?”火银尘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满脸埋怨。
“尘水来了怎么不过来?”殷暮雪没料到火银尘水出现地慢吞吞,明明找不到人影的。
“看到雪与别人一块儿,尘水不喜。“尘水的心意,雪不知么”火银尘水依旧埋怨脸。
纤尘不染的殷暮雪身子一僵,眼神登时复杂起来,不禁回想起上次的事情来,逐渐镇定,手拉着火银尘水的衣摆,迫使火银尘水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来。
“此次宫宴与以往不同,尘水休要造次。”殷暮雪双目望向火银尘水的水眸。
“好。”火银尘水神情木讷,片刻恢复常态,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之上,诚然外人眼中的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殷暮雪失笑,又有些心酸。
尘水性格双生,这本是个秘密,不想这阵子为自己压制寒毒,亏损功力,在宫宴上再次复发。
如今宫宴情势不定,不得乱来。
但是自己身伤未愈,用摄魂咒使安稳只能维持一时,无法往复施用,而倾含在宫门外本想着尘水来照料自己,谁知尘水却突发病症,情况未知,难道,他们真的无法走出命运地桎梏么?还是,真的世事难为?
看看吧,他们这些外人眼中的骄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殷暮雪,是殷星国有名的病弱王爷,受尽“欺负”,以装病为生;尘水呢,则是龙天国有名的“断袖”世子,忍辱负重。
同时他也是一朝一夕受人监视的勤王独子,受人迫害,遭人投毒,几下黄泉;尘水则也是远离故土的遗弃质子,遭人算计,父母双亡,性格失常。
这就是命,这就是他们的命!这也是他们的路,不过这条路,他们选择了,不屈服!
也许也是上天怜悯,所以他们相聚,并且共患难,共结义。
“若有韧石心,何辞一朝暮?”这句少时就听夫子反复叨念的句子,此时才真正感悟过来。
所以,日日朝暮,无尽屈辱,绝不能在万千准备的结尾、暗网的开始,功亏一篑!
殷暮雪心绪百转,正无措之间,只听到一阵尖利地高呼:“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