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茯在楼下站了一天,吃完晚饭,秦夕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从扶朝手上抢走了书:“你不和她交易也好,但你好歹想想办法啊,这么大个人……鬼站在你家楼下一天,你心里边不别扭吗?”
“她要站是她的事,莫非你要我拿把扫帚把她赶出去?要我说赶人这事还是你适合,还是你去吧。”扶朝从地毯上站起来,重新在书架上找起书来。
她现在不会疑问扶朝为什么能看书了,他是阎罗王啊!看东西会需要眼睛吗!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盲,戴条布条显得自己道骨仙风呢!
“那你像上次哄贺先生那样,制造一个幻境给她不好吗?”秦夕追到他面前。
扶朝似乎对秦夕用“哄”字不满,沉声道:“不好。你要是吃饱了,就回屋里。”
秦夕气得跺脚,扭头回了房间。老展见状,正想说自己先走了,扶朝就对着他说道:“你下去劝劝那位女客,让她早些离开为好。”
“我?”老展指着自己反问道。今天扶朝留了自己早饭又留晚饭,原来是等着现在呢。大家都不想伤了那季茯的心,但总得有个人去劝劝她不是。
“知道了。”他应了下来,扶桑抬头望望,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大约是觉得自己被派了一个苦差事。
季茯仍稳稳地站在楼下,黑伞拎在手里,看样子丝毫未移动过。
“季小姐。”
季茯见有人来了,以为扶先生答应了自己,脸上闪过光亮。
“你还是请回吧。扶大哥的话从来不变的。”老展望着季茯轮廓分明的脸,不知怎么有些怯场了。
听他喊扶大哥,季茯问道:“你和扶先生很熟?”
“还、还好吧。因为秦夕的缘故,我倒常来铺子。”
“那这样,你帮我劝劝扶先生,我也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季茯昂着脸庞,一脸傲气。
老展无计可施了,扶朝和季茯像是踢皮球似的,一个叫他劝一个,他自然是听扶朝的话,可这季茯要是油盐不进,他总不能把她押出去吧。
老展叹了叹气,没法回去复命,只好陪她在庭院里站起来。
从窗前收回目光,扶桑望了望坐在地毯的扶朝:“大哥何必让他们都误会你呢?”
“只要结果一样就可以了。”扶朝起身:“早些休息。”
他的影子被灯盏拉得长,来到扶桑身边。扶桑望着地下的阴影,心里倏地安详起来。
秦夕醒来,推开窗户,院里已经没有季茯的身影。她原以为是季茯想通了,可下楼却见老展在铺子里。这家伙真的是一天都不间断啊。
“老展,今早又送什么过来啦?”她伸了个懒腰。
“啊?我今天没去市场啊,要不现在去?”老展挠挠头说道。
扶桑低头浅笑起来,看起来老展是骑虎难下了。
昨晚铺子的灯都熄了,季茯还是不肯离开,老展困得不行,只想回家睡觉。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她劝扶朝,再见她一面。她倒愿意离开院子了,又在墙外等起来。
老展欲哭无泪,只好把她带到家里去了,让她要等在那儿等,不要再去铺子了。
所以今早他一早就跑了过来,总不能在家里和季茯大眼瞪小眼吧。况且今天早上季茯突然能看见了,着实吓了他一跳。
可秦夕一直都以为老展是个普通人,更看不见什么鬼魂。他只好装出一副神神叨叨地样子:“我估计是昨天来铺子里的‘东西’跟着我回去了,家里奇怪得很……”
秦夕面上立马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都怪扶朝,昨天把你留在铺子里,那个季茯肯定是看你好欺负,打算赖上你了!”
扶桑听了,更是莞尔。
“我陪你回去,她就是有再不幸的故事,也不该牵连你吧!”秦夕在眼里老展永远是她的小尾巴,也因此她总是觉得自己保护老展是理所应当的。
秦夕眼里的毅然让老展想起了铜镜里的画面。那时真正的展无药还活着,有只长相凶狠的鬼魂躲在他肩上吓唬秦夕。秦夕脸都吓白了,还是想把鬼魂从展无药肩上赶下来。
弱小如她,却用大大的勇敢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老展回过神来,又捏了捏秦夕的脸颊:“好啊,秦丫头可要保护好我啊。”
他嘴上坏笑,眼里却藏着坚不可催地忠诚。
我也一样,以灵魂起誓,不惜一身血肉之躯,不惧三魂六魄碎裂,保护你,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将把第二次生命,全部付诸与你。
回到老展家里时,季茯正盯着电视柜上的一枝花朵木雕看,今天日出之时,她突然看见了光亮,到现在已经能看清眼前之物了。想来应该是扶朝为了让她甘心离开所为。见有人来,她直起了身子。
“哎,你可说动扶先生了?”老展知道她是在问自己,连忙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幸好秦夕一脸英勇地走在前面,没看见他的小动作。
“你能看见了?”秦夕惊讶过后,立马反应过来是扶朝帮她复明了。
“说动扶朝?这个世上能说动扶朝的人还没出生呢!”秦夕清了清嗓子,一脸铁面无私:“我知道你的前尘往事难说难明,来铺子里的每个客人都是这样的,说实话我很想帮帮你,可我只是个凡人,老展就更别说了,他连你在哪都看不到。扶朝已经好心帮你复明,你好好去投生就是了。”
季茯听得一脸疑云,见了秦夕身后的老展对着自己双手合十后,豁然开朗。她抱起手,问道:“那你答应我的可还算数?”
“我答应你什么了?你不会是赖上我了吧?”以为她在问自己,秦夕没好气地说。
老展赶忙点头,手指比出一个“三”。季茯似乎满意了,对秦夕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只是借他家住三日。三日后,我一定离开。”
“别说三日,扶朝不想做的事,你就是等三百年也不会变。”嘴上虽这么说着,可秦夕到底还是不忍了。回头对老展说道:“她说要在这儿住上三日,你要是害怕,就跟我回铺子,我在阁楼给你收拾张床铺。”
老展求之不得,连连答应下来。季茯倒没再说什么,也比划了一个“三”。
两人要出门时,季茯又喊住了他们。她指指柜子上的木雕:“这枝木兰花是谁雕的?”
老展听了,一脸惊奇,她竟然一眼看出是木兰花,秦夕总说他雕的花,什么花都像又什么花都不像。
秦夕觉得她只是好奇,答道:“老展雕的啊,他刻这些东西特别厉害。每年我生日他都要送我一只木雕的兔子。”秦夕说着,突然想到那些东西都留在了家里。
“喔,今天还得回家一趟,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她守不住一栋房子也就算了,可家总得守住啊。
“好啊,我陪你回去。”老展立马附和。
季茯定定地望着两人许久,突然开口道:“秦夕姑娘,觉得我可怜吗?”
秦夕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对于发出者,可怜本来不算是个贬义词,但对于承受的一方来说,似乎就是不太光彩,更何况还是季茯这种骄傲的人。
“既然这样,季茯就再厚着脸面请求秦夕姑娘,能否转告展先生,今天陪我去了却一桩心愿,如果他害怕,秦夕姑娘也有空的话,可以随我一起。”从昨天就如只凤鸟般傲气地季茯说出这方话,让两人都有些意外。
秦夕回头望了眼老展,他正盯着前方,好像看得到季茯似的。她戳了戳老展的肩膀:“她想让你陪她完成一个心愿,你要是觉得变扭,我就陪你一起。”
“不用。我知道扶城其实是亡魂聚集地。说起来我们也是天天和鬼打交道了。”要是他们两人同时和季茯待在一起,难免会露馅。再说,季茯突然放低姿态,也让他恻隐。
“好吧。那晚上七点在我家见,我们去收东西。”秦夕走前还不忘交代季茯,让她不要捉弄老展,他虽然看不见她,但多少总是能感觉到些。季茯答应后,她才关门离开。
“你想让我帮你完成什么心愿?”老展问道。
季茯却答非所问:“看得出来展先生和秦夕姑娘很要好。”她言语诚恳,不像是客套。老展不免多说了几句他和秦夕之间的事。
“展先生其实也不是人吧。”季茯突然打断他。
老展微怔了片刻,觉得没有刻意瞒季茯的必要:“我原来叫弥生,是遗世录里的一只御魂。”
“你很爱秦夕姑娘?”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关于对秦夕的所有好,是否是出于爱。老展想了想:“你要是说是爱,那未免太看低我了,我对秦夕,是毫无保留的忠心于她。”他似乎对此很是自豪,又说:“无论哪一种爱,都渴望回报。我不用回报,只要秦夕快乐。所以说我爱秦夕,未免庸俗了些。”
“可是你见她维护你还有你送她的东西时,很是雀跃。”季茯想起方才一脸滑稽求她不要戳穿他的人,在听到秦夕说想回去找木雕时,脸上错愕且感动。
“是。我是御魂,所以弥生只用忠贞到底。可我也是展无药,偏偏也是人。是人,都会奢望得到温暖,展无药也不例外。季小姐不辞万难来寻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他索性把话说了个干净,对一个只在扶城存在三天的鬼魂说这些,再合适不过了。
“方才你问起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有人能听完我的故事。可以吗?弥生。”她用那双盛满光亮的双眸望着老展,分明叫道,弥生。
老展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耸耸肩,似乎是无所谓:“随意。”
秦夕回到铺子内,扶桑正在打扫院落。秦夕见了,帮她擦起石凳来。
“季茯没走,是吗?”扶桑见她心事满腹,问道。
“小桑,你是不是知道季茯的事?”
扶桑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回想了一会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又补充道:“我听大哥说的。大概八十年前,有位叫阿错的客人来了铺子,他要换的,是给季茯一双健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