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展开始给铺子送菜是春节过后。扶朝带着秦夕出了城,扶桑竟然主动叫他去铺子过年。他现在倒不怕扶桑了,只是总还是觉得她不是能轻易亲近的人。
可她既然开口说了,老展也不能不识抬举。除夕那天,他早早关了理发店,去菜市场买了菜和水果,去了铺子。
才推开院门,就闻见二楼厨房飘出地香气。厨房里,扶桑围着格子的围裙,正在炒菜。他才觉得,扶桑也是凡人,也需要吃东西。
“你来啦?”回头见他,扶桑把菜起锅,是一条清蒸鲈鱼。
老展拎着菜,有些局促地说:“我也买了……鲈鱼……”
“没事。这条我们炖汤喝吧。”扶桑笑了,眉眼弯弯地,温柔地像汪清泉。
扶桑煮菜时有条不紊的,老展也插不上手。他只好站在后面看着,偶尔帮扶桑递个勺,递个盘。
他们就两个人,可扶桑做了整整十六道菜。那顿饭上,二人都是相顾无言,老展一个劲儿地吃菜,最后都快撑地翻白眼了。
帮扶桑收完碗筷,老展没有离开。不是他想赖在铺子,只是觉得他要是走了,这么大个铺子只剩扶桑一个,好不容易才有些烟火气息,又冷冷清清的了。
有人放了烟花,扶桑竟然从阁楼抬了壶酒出来,见老展诧异地望着,她笑道:“我大哥之前可不是个爱喝茶的人,秦夕小的时候,他一喝酒就不要他抱,所以他才戒了的。”
老展耐着寒,陪她在院子里喝起来。烟花一直没停,这家的放完了,那家又开始了。扶桑笑称他们白白赏了人家的烟花宴。
“二姑娘,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和我是一样的?可我怎么听城南的蒋大奶奶说,扶家兄妹是扶城人世世代代的守护神……”老展脑袋晕乎乎的,胆子大了不少。
扶桑笑了:“你不知道,我之所以跟了大哥的姓,是因为我要靠大哥的血供养吧?”
老展听得一知半解,愣愣地望着她。她抿了一口酒:“秦夕还是在襁褓中时,那些游魂爱恶作剧吓她,她整日啼哭不停,嗓子都哭哑了。于是大哥向孟婆讨了一个灵偶回来,本想召一个御魂附在上面保护她。那个时候因为……因为一些事,大哥身上的血几乎流干了,而我的身体又需要他的血供养,于是我主动进了灵偶身上,从三岁孩童长到至今。”
“那你原来的身体呢?”老展没想到扶桑地肉体竟然存活了那么久。
“被妖神伯淮带回府邸了。淮水乃上古四渎之一,底下有能保尸身千年不腐的不死石。”扶桑像是喝不醉似的,说话时仍字字清晰:“其实……我也想替大哥守好他想守护的人,所以,我们都是一样的。”
那天夜里,扶桑对着老展说了很多话,一直到老展都醉得睁不开眼睛了,扶桑还在一直说。仿佛已经攒了千年的心事,要都在一晚上全说完了。
初一那天扶朝和秦夕还没回来,老展起了个早,又去买了菜,他到铺子里做起饭来。扶桑听到声响,见老展时,少有的呆住了,足足愣了好几秒。
一直到初二那天,老展去铺子时,扶朝们已经回来了,他听扶朝的话,带着秦夕离开了,走时还不忘把菜放下。后来,他每天清晨都会送菜过去。
亲眼见了仙女下了凡来,他便想着,高处不胜寒,干脆把她留在凡间得了。
送秦夕去铺子之后后,老展仍买了菜送过去,秦夕爱吃黄焖鸡,他就去现宰了一只。
结果去的不巧,才到那,铜铃就响了。他知道是有客来,本想回避的,谁知道扶朝叫住了他:“老展,留下吃饭吧。”
他“哎”了一声,只好应下了。
大家都在一楼,他独自一人上楼也不妥,只好站到秦夕身边去了。
一身洋装的女子走了进来,一头长发披到腰间,没有经过打理,和一身刺绣名贵的衣裙格格不入,可仪态万方,像电影里那些名门贵族家的小姐。
“扶先生在吗?”她问道。
来铺子的魂灵,不可能不知道扶朝是个素条遮目的男子。这屋子里一眼望去就是扶朝最惹人注目,更别说扶朝就板板整整地坐在她对面了。
“秦夕,引这位小姐坐下。”扶朝开口。这是众人才发觉女子微亮的眼瞳一直在望着一个地方。
竟然是个盲人。可方才从前门过来,她都是端端正正走过来的。
“抱歉,我要强惯了。不习惯告诉别人我眼睛是看不得。”她嘴唇上涂着正红色地口红,显地人成熟不少。
秦夕走过去,没直接牵她,只说这边请,她点点头,寻着声音坐下了。
“季茯这次来,是请扶朝先生让我见他一面。”自称季茯的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季小姐高估扶朝了,没名没姓只有一个他字,扶朝着实一头雾水。”扶朝十指交叉,脸上又是看不清好坏的模样。
“扶先生用不着在这儿跟我打哑谜,你知道我今天为何而来。”秦夕还是头一次见客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扶朝说话,望了望扶桑,她也只是摇摇头。
扶朝不说话了,两根大拇指绕着圈圈,乐此不疲。
“阿错呢?我要见他。”季茯沉不住气了,又说。
“季小姐心里竟然还有阿错,就不该妄自菲薄,白白浪费了他给你换来的一双眼睛。”看来扶朝真认识眼前的季茯还有那个不知道在哪的阿错。
“我可以把名字给你,只要你让我见阿错一面。”季茯语气已经不似刚才的强硬,反而不像她了。
“阿错把名字交给我时求我永远不与你交易。我念在他用心之深,答应了。所以季小姐请回吧,好好投胎轮回,不要再胡搅蛮缠了。”扶朝说着便起身离开了,只留下秦夕三人面面相觑。
老展更是觉得倒霉了,偏偏这个时间遇上了客人,还是这么难缠的客人。扶朝要他留下吃饭,只是现在谁去煮饭啊……
“要不,我先去做饭?”他正想溜上楼呢,秦夕一把逮住了他,低声说:“跑什么跑!你什么也看不见,听扶朝说几句话就吓跑啦!”
秦夕一直不知道他其实也看得见鬼魂,老展只好闭了嘴,陪她站着。
季茯起身了,秦夕想去扶她,又想到她说不喜欢示弱,只好忍住了。谁知出门时,她的小腿撞上了凳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想着事情分了神。秦夕想上去拉她,却被扶桑拦住了:“大哥说不做她的生意,所以我们不多管为好。”
大家都以为季茯是要离开了,可她出了门,竟直直站在了院里,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三人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要不,我们劝劝扶朝?”秦夕才这么一提议,扶桑就不说话了。老展更是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秦夕白了他一眼:“没出息!”
“算了。我们上去吧,说不定……她待会儿就走了。”扶桑不确定地说着,拉起秦夕上了楼。
老展留后面,又偏头望望站在院里的女人。季茯面无表情地站着,宛如磐石。他叹口气,到门后拿了一把黑伞,递给季茯:“拿着吧,待会太阳就大起来。鬼魂在太阳下待久了虚弱得很。”
季茯接过伞,面向老展,尽量表现出正看着他的感觉:“谢谢。”
老展耸耸肩,心说都是鬼,鬼魂何必难为鬼魂呢。